五月下旬,夏至将近。
即使到了傍晚,大漠中的小城仍是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施大小姐躺在小院的藤椅上,想象自己是一滩水,被热力充沛的夕阳逐渐蒸发殆尽。
少年随父母迁居西域,住了这么多年,她深感沙漠里的太阳简直就是天文界的劳模典范。即使到了黄昏垂暮,也仍然如此不知疲倦地发光发热,劲头完全不输给正午中天。对于这种兢兢业业、精力过剩的伟大情操,她实在有些扛不住,但又忍不住希望身边的人都来学习一下然后大家都争着做事,在她动手前就把她该干的活儿抢光,再自觉主动承包她身边大小事务……最好还能懂她心意,话都不用说一句就满足她所有需求,嗯,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施大小姐乐滋滋地想。
正意淫得有些开心,大片阴影突然自头顶落下,挡住阳光的侵蚀,同时也遮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施大小姐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望着逆光的高大身影,长长舒了口气:“来的真是时候。再晚一点,你就能给我收尸了。”
来人是施府的大管家。
他低头看看大小姐额上的细汗和被晒到恍惚的神情,又看看她身后不到两丈远的卧房,感觉难以理解。
“既然这么难受,干嘛不回屋歇着?”
施大小姐天生贪凉恶热,每到夏天,素来是能躲就尽量躲在房间里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出门一趟回家后竟破天荒地晒起了太阳。刚看到这一幕时,他简直怀疑大小姐在外面撞到了头,反正不是磕傻了,就是导致了突发性的人格变异。
不过现在看来,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只是突然发扬了自虐精神,跑出来找罪受。
总不会是想体验慢性自杀的快感罢?
管家想了想,觉得自家大小姐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白白说,关外和中原喜好不同,这边流行黑肤,健康美。”施大小姐晕晕乎乎地给出了正解。
“所以你就为这个,跑出来晒太阳?”管家感觉自己头也开始晕了,“二小姐整天在外乱跑,自己晒黑了才这么说,你居然也会信她。”
“可是听着很有道理嘛。”施大小姐换了个姿势,屈起双腿,手臂抱膝,在藤椅上缩成一团,努力将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藏进管家高大的身影里,“我觉得深色确实不错,阿冷,不如你也站这里多晒晒摆明是要我挡太阳,还找什么借口。
冷大管家看着她明目张胆的小动作,额角隐隐抽动。
与外来户的施家不同,冷管家是土生土长的关外人,从小在沙漠的洗礼下长大,肤色早就是黝深的小麦色了。再说,不管还有没有继续晒黑的必要,单说他现在这位置,全身上下唯一能照到光的只有后颈到衣领那一小片,这样有什么好晒的?万一真不小心晒出成果,不也跟脖子上戴了截深色项圈似的,那像话吗?还能见人吗?
想到这里,管家已经忍不住想换个地方站了。再怎么样,晒黑脸也比光黑脖子强。
然而看看施大小姐窝在自己影子里,惬意乘凉的模样,他终究只是暗叹口气,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别想那些没用的了,吃两口消消暑罢。”
他手上正端着个食盘,盘上放着一碗浸在碎冰里的荔枝。
施大小姐眨动了下眼睛,仰起脖子道:“喂我你别得寸进尺。”管家的青筋又抖了一下,不为所动地把食盘放到旁边的石桌上。
冷大管家人如其名,长年板着一张冷面,这时因为背光更多加几分阴沉。看着那张比花岗岩还冷硬的脸,再联想一下方才学习伟大情操满足她所有需求云云的愿景,施大小姐深深体会到了理想与现实间的残酷。
唉,好伤心,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施大小姐认命地自己伸手过去,却没动果子,而是双手捧起碗,将脸贴了上去。
“好凉!”
饶是这样的天气,冰镇足够久的瓷碗仍然冷得她一哆嗦。
大小姐吐吐舌头,拿手背碰了碰脸,缓了一会儿再慢慢地贴过去……又被冻得一缩。
她就这样一下下地用碗冰着脸,冻到就缩,缩完再冻,循环往复,不亦乐乎。管家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玩,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弹幕满满的全是一行字:
到底是有多不想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