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用力啊,少夫人!"代家马姐张妈包得严严实实地站在少夫人旁,一边看着医生手下露出半个脑袋的小小姐,一边看着拧紧白毛巾快昏倒的少夫人,心急如焚。
"用力、用力!少夫人!见到头了!"张妈看见小小姐的半张脸,表情比在生的少夫人还多,续道:"少夫人,深呼吸、深呼吸!"
少夫人从最早的阵痛到今晨穿羊水已过了近一星期,当初阵痛时肚里的小小姐更是比预产期过了好几个星期,害得他们一个个心里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盼到今天,小小姐却又卡在这里大半天。
想小小姐就是代家这代的第一胎,早几胎不是流产、夭折,就是养了不足一年养不活。代家家长为此还特意跑去算命,却被批出这代难有子嗣,膝下最多只有一女。十年过去,这么多年他们什么方法都试过,最后不是诚心诚意打破命运,而是被打破了渴望。
他们眼下对男孩不男孩是没期望了,就只盼有一女儿能好好养大,承继代家偌大家产。可是她折腾这么久还不出生,这真是要了他们代家上上下下的命。
"少夫人!给力!"张妈顾不上下人和夫人的礼节,紧紧握着少夫人的手,恨不得倾尽自己全身力气给少夫人。
少夫人四十好几,虽然外表还风韵犹存,但年纪也真是不小,而且生了好几个,流了好几个,养不大好几个,心里更是被折磨得不似人。
现在有这口气生儿,就是那股不服自己总养不活孩儿的气。
"啊—""哇啊啊—"
医生欣喜抱着甫出生血淋淋的小娃娃。纵然浴血出生,五官还是看出非常精緻。张妈看见了,还来不及开心,少夫人同时大叫一声,孩子也不用医生打屁股大哭起来。
"咇、咇、咇——"少夫人的心跳、血压突然全化作零。
在场的医生、麻醉师、护士等等虽知少夫人年纪不轻,早作预备,但也被此时此刻迎接新生命到送走生命的巨变吓了一大跳,连忙为产妇急救。
此等状况已不容张妈留下,她便被赶了出去。
"张妈!少夫人怎样?"少爷,现在当家的人,也是小小姐的父亲,看见张妈一脸吃惊被赶出来,心里一沉。
张妈看看从小看大的少爷,又看看一同长大的第二代老爷和老夫人,一时如刺在喉,双眼通红。
少爷顿觉不妙,双腿一软,倒坐廊上软椅。
老爷毕竟是看了半世纪风浪,稳住身子,问:"小姐呢?"
"小、小姐没事。"张妈哽咽中硬挤出声。然而,手术室的大门却倏然打开,几个护士跑出来赶往别处,而专责儿科的护士站在他们面前。
"代老先生、代老夫人、代先生。"护士一身浅蓝手术袍满身是血,拉下面罩,神色凝重,说:"我是儿科护士长陈学姿,由于医生们全都为患者进行急救,需由我说明状况。"
护士长的态度就是在打张妈的脸,而张妈更被吓得身子一抖,幸好老夫人眼疾手快,把她扶正。
"刚从妇产科、外科医生得悉代少夫人状况很不妙,生下婴儿后大量出血,一众医生已全力急救并找寻出血处,而因为超出预先准备血包的份量,同事们已出去血库紧急配置。"护士长看见代家众人算是接受,还没至于昏倒,接续说:"代小姐出生时状况良好,但心脏突然一度停跳五秒,儿科主治医生正进行检查。由于代小姐是初生婴儿,一般难以进行手术或详细检查,所以要留在儿童加护病房。"
护士长甫向代家交代完毕,手术大门再次打开,另一个护士在护士长耳语几句,护士长脸色一沉,便让护士马上跑去。
"代先生,我刚收到消息 贵夫人快不行。你要进去看看……"护士长话还没说完,代少爷手紧紧捂着心脏,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护士长惊叫,马上跑前进行急救。
代老先生马上叫张妈去找医生,而代老夫人则是紧紧靠着代老先生,也不知往媳妇处走看看她们母女还是往儿子处走。
高大俊美的男子本拉着行李箱走近他们,可当他看见代少当家倒在椅上,而他们拥在一起无助相看时,立马跑过来了解情况。
"儿子。"代老夫人看见小儿子,拉着他的手便不放。
只有代老先生还流利说明状况。
代二少爷了解后说:"爸、妈,你们留在这里看大哥,我去里面看大嫂和侄女。"他看大嫂母女虽有点于礼不合,但也不能不让父母看望亲儿子,算上来他算是唯一与大嫂母女有关係的人。只好硬着头皮上。
医生本来奇怪,但当他解释两句后,心领神会,其中一个医生小心翼翼看护躺在小型手术床的女娃娃,护士上前先让代二少爷看两眼。
"代小姐出生时哭声嘹亮状况良好,但自从代少夫人状况……不甚乐观后,心脏先是停跳五秒,及后心跳变得断断续续,也不再哭闹。"医生怕惊扰女娃般轻声解释,续说:"代小姐刚大哭,心跳也渐趋稳定。"
代二少爷看着浑身通红的侄女,小屁股被打得更是红得状似滴血,心下不忍,看了两眼便不再看望,让护士带他到大嫂面前。
"大嫂。"代二少爷声音本就低沉磁性,现在放轻放柔更是好听得让一众紧绷神经的医生护士都放轻鬆。
代少夫人看见代二少爷时一愕,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得如车辗过,说:"银汉?"声音并不确认。
"是我,大嫂。"代银汉半蹲身子,一张俊美脸容在代少夫人眼前放大,停下。
代少夫人气若游丝地说:"孩……孩子、怎样。"代银汉只好更靠近她,仔细听着。
"孩子……还不错。"代银汉说谎也不打草稿,漂亮的眼睛一眨,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话。
"骗、子。"代少夫人反被他逗笑,续道:"我听到的。"
代银汉难得认真说了句话,脸上也是带着笑意,说:"没骗你,小孩子这样才能长大。"
"听我,神算子那时悄悄和我说……"代少夫人还没说完一句,咳嗽起来,代银汉左看看医生右看看护士,见他们都没有反应,只好硬着头皮让大嫂放轻鬆。
待代少夫人好不容易停止咳嗽,说:"我生这孩子注定是一命给一命,我都知道才做,让你大哥不要为我伤心。"喘了口气,续说:"他还说,我不行时进这道门的人和孩子是有缘的。她的名字让你改。"
"大嫂……"代银汉本想说还不到他,可想到大嫂状况,只好点头答应。而大嫂看他的眼神更是不屈不挠,彷似他不给出个名字死了也和他没完没了。思考时想到孩子和他有缘,灵机一触,说:"佳期,代佳期好不?"
代少夫人安心笑了笑,说:"孩、佳期得让你多操操心。"一夜未见,她本来饱满圆润的手变得枯骨似的,冰冷纤幼的手轻拍代银汉,然后,手一松,就没了。
"大嫂。"代银汉一惊,反握大嫂的手,却是松软无力气。
手术室内职位最高,也是主治代少夫人的医生叹气,说:"二零零零年十月八日下午五时十三分八秒,代顾永嬅,宣告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