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最後一次的家教課,亮清不由得有點感傷。畢竟他並不知道自己如果出院回歸校園,瓦瑟先生還會不會讓他保有這堂家教課,亮清甚至不好意思向他問,畢竟以他前世的常理判斷是不太可能的,怎麼想都覺得很浪費
這天光夏幫他用的教材據說是國小五年級的數學課本,這個世界的基礎數學跟上一世並沒有什麼差別,都是從加減乘除到四則運算什麼的,也許比他以前國小的程度還要難那麼點,但大概也是難一兩個年級而已。對此亮清默默感到慶幸,儘管他大多都把校園中的東西給忘光了,但沒有太大差異要撿回來也不難
只可惜他還是把這世界高中該會的程度給忘光了,白費了以前花那麼多年苦讀的時光,且恐怕沒辦法在光夏眼中留下什麼優秀的印象。頂多從大白癡變成小白吃而已……亮清自暴自棄地想著
此時光夏正專心替他改作業,表情專注,自從亮清可以離開床舖,他們就改在醫院會客室一隅的桌椅區上課,而玻璃落地窗外的陽光灑在光夏的臉上,淺褐的髮絲有如金絲,櫻色的唇在光中更顯得柔潤,看得亮清發怔,不由自主地想像起那唇瓣可能的觸感
在上一世中,亮清一部分本著自我探索的想法,一部分則順應本心,交過男友也交過女友,嚴格說來算個雙性戀,只是自我定位在男性的位置而已。但此時看著光夏時那股心底隱隱的悸動卻是他不曾感覺過的,彷彿所有心思都將被這人的影像所充塞,亮清定了定神,好不容易轉開目光
難道這就是雄性荷爾蒙可怕的威力?亮清有些恍惚,至少眼前這名女性……好吧,這名Omega女性,在這個瞬間對自己的吸引力不可小覷
「昨天父親跟我說,接下來我可能會到特殊學校就讀。」亮清低聲說道,試著聊天轉移注意力,卻感覺自己的聲線帶了幾分嘶啞,「妳聽過那個地方嗎
光夏停下手中的筆,抬頭對上亮清的視線,眼中有著驚訝,「特殊學校嗎?」她停了幾秒彷彿思索,「那裡環境不錯的
亮清還等著她的後話,卻見光夏又低下頭繼續改作業,不由得有些洩氣又有些憂慮。不知道所謂的不錯,到底是怎麼個不錯法,他也覺得前世一些特教學校不錯,學生照顧得很好,環境又清幽,但那樣的不錯他一點都不想要啊。而洩氣的點則是……看來滿心動搖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唉,什麼時候他也成了個外貌協會、荷爾蒙衝腦的傻子了
「以後……我還有機會看到妳嗎?」亮清小聲地說道,在光夏再次抬頭的瞬間紅了臉
「應該是可以的。」光夏微笑,「瓦瑟先生當初聘我時,就說課程會繼續到您的學習進度追上,以及記憶恢復到一定程度為止
「所以妳會來我家幫我上課?」亮清喜出望外,忍不住拉高了聲音
「是的。」光夏連聲音都帶了笑意,似乎覺得亮清的模樣很有趣
聽出女子帶笑的聲線,亮清終於感到自己的勇氣用罄,趕緊低頭看起了課本,但莫名的喜悅還是塞滿了他的心底,而他下意識地用力忽略前世那個自己對現在的自己的大力吐槽,如同情竇初開少年時、雛鳥情結之類的
可惡,這個身體就是十七歲少年啊,暗戀一下有什麼不可以
◎
與艾利告別的時刻,終於與出院的時刻一同到來
現在亮清已經知道艾利是這間名為西薩醫院的流動照護人員,與亮清前世所知的照護者由公司分派工作與醫院合作略有不同,艾利屬於醫院員工,而他們開放患者家屬申請,但有趣的是,這些工作人員們還有聘僱價碼上的差異,其中的差異由照顧人數、照顧所使用的物品品質到照顧細節都略有差異
不用猜也知道艾利八成是最頂級的照顧人員。亮清默默想著,至少她身上總是充滿了這種職業Beta婦女的威嚴氣場(順帶一提,在光夏的科普之後,他也猜到了艾利的性別),而當亮清做錯事,或者懶於復健時,艾利更正他也是毫不猶豫
站在醫院門口,仍拄著單邊拐杖的亮清望著眼前那名來送行的,嬌小而淺褐色皮膚的優雅女士,不由得不捨,他很確定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中,艾利都會是他最懷念的女性(畢竟他還有機會見到光夏
「小子,要繼續加油了啊。」艾利握住亮清伸出的左手,對他打氣般地微笑
「嗯。」亮清點點頭,試著嚥下鼻根泛起的酸意
「你可以的。」艾利像是看出亮清的猶豫,再次鼓勵道,一如她在這許多個月中對他的鼓勵一般
「好的。」亮清放開艾利的手,跟著瓦瑟先生轉身,臨上車之際,他忍不住回頭,看著站在身後正準備協助自己的女士,「我能偶爾來看看妳嗎?艾利
「只可以爾偶。」艾利笑得很爽朗,亮清點點頭,便在艾利的扶持下鑽進汽車後座。隨著汽車門關上、緩緩駛離,而艾利的身影變得模糊之際,亮清感覺自己的眼前也變得有些模糊
亮清奮力眨掉眼裡的水氣,不讓坐在一旁的瓦瑟先生注意到自己的異狀。跟著光夏看了這麼多書,甚至包括了幾本小說後,他知道在這個世界裡,Alpha如果哭泣會被相當程度的鄙視,一如地球的男性哭泣也不怎麼被鼓勵
沒什麼好哭的,自己甚至沒立場像其他小說裡的性轉女性一樣自怨自艾,畢竟如今他可說是如願以償地成為了男性,還是個Alpha,該做個男人中的男人……但不論亮清如何亂七八造地說服自己,他還是忍不住想到那個打從自己在這個世界睜眼後開始,就一直如慈母般照拂自己的女性,如今已經不會再在自己身邊陪伴了。而自己的前生種種,恐怕也再也不在,自己已經永遠地告別了那個世界,告別那個同樣嚴肅且拙於表達的父親,以及自己那幾個少得可憐的朋友
亮清頭一次開始希望,希望自己前世的那個父親,在接到他的死訊時,不要太難過。儘管心底某個細小的聲音深深明白,父親恐怕會心碎,儘管他們的關係這麼緊張不友善
平穩的車行不斷向前,窗外的景象不斷向後流動,在亮清毫無察覺之際,幾點淚水最後還是悄悄地從他頰邊滑落,沿著下巴滴落在深色的衣領上,過不久便再無痕跡
彷彿某種對過往人生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