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強號轟隆的聲音持續地響著,那巨大的響聲總是到到站停下時,才藝是得到究竟有多麼震耳欲聾,這大概是種溫水煮青蛙的概念,就像生活中的苦楚一般,也許到了終於結束的時刻才發覺前面的日子究竟有多難熬
亮清望著透明的窗外發楞,他扯扯束胸的領子喘了口氣,儘管冷氣足夠,長時間的坐姿仍讓那圈束縛變得難以忍受,隨著時間過去,他的肩頸變得僵硬,長期負重的背脊也痛了起來
真不知道哪個讓自己比較痛苦,是束胸嗎,還是裡面那兩團肉
很快就可以擺脫了,亮清想著這花足自己一年的旅程不,也許不只一年,他花了至今的一輩子掙扎在這漩渦當中。但自己仍是幸運的,相較於同伴們,亮清的阻撓已經相對地小,自己只有父親和姊姊,他的最大阻力只有別人的一半。但疼痛的程度是一樣的他想,但也許疼痛是相同的,那種家人全都轉身離去的疼痛,但還真不是普通的疼,剜心掏肺,有如嘔血
再一點時間,就不用藏了。這是他唯一的安慰
但還是不夠,他想走得遠遠的,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離開所有認識自己的人,要是可以,連這具軀體也可以捨棄,靈魂也可以湮滅,乾脆離開自己,那就好了
自己是錯誤的嗎?或許整個人生都是個錯誤
至少爸媽是沒有錯的,至少爸媽覺得他們沒錯。也是,畢竟他們符合整個社會整個世界的想法,而自己,也許特立獨行本身便是錯的,只是自己將這行為冠了個好聽的解釋
但自己即將得到手的東西,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不,大概也不是吧
李亮清望著手上的那張紙,29歲,診斷為性別認同障礙,以那群同伴們的定義跟心理學之類的一大堆定義,自己是個跨男,天生無法認同自己的性別,從小就覺得自己不是個女孩,長大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他看著自己的胸部覺得那不屬於自己,在教官師長看不到的地方偷偷脫掉百褶裙,穿著運動短褲到處跑,冬季長褲總是偷偷穿過季
他偷偷網購束胸,將那兩團越來越礙事的肉狠狠地捆住,直到心律不整,直到爬個樓梯也喘息不止。他沒辦法泡澡,只因為泡澡那十五分鐘什麼都無法做,只能面對那副不屬於自己的裸體
但這真的表示自己就想當個男性嗎
大概也不吧?亮清揉揉下巴,不知道該不該期待那裏未來會長出鬍渣,或者乾脆是刮不完的鬍子。據說開始注射荷爾蒙,性格就會改變了,不再是自己這個溫吞的個性,也許會變得易怒,也許會變得說好聽積極,實而急躁那樣還是自己嗎?大概不是吧,那樣自己還在嗎?或者會是死了一般
也許說到底他想要的,徹底抹消自己的模樣
但說不害怕嗎?他怕的,他實在是害怕,因為成為男性的自己會不會有一日也像那些男人一樣,忘記自己曾經的女性身分,忘記這沉重的枷鎖,然後同樣的傷害女人們,那在自己血管內流竄的荷爾蒙,會不會真的如書上所說,讓自己為了性忘記一切
亮清猛地甩了甩頭,把某種陰暗的記憶甩回它該在的角落。如果真的可以,他倒是想幹了那些人渣,但他生恐自己也成為人渣的一員
嘆了口氣,沒關係的,不要緊的,只要小心翼翼,自己就不會掉進那片深不見底的深淵。下周就是手術,三個月後就可以擺脫胸前的束縛,自由了一部份,至少
亮清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安慰自己。然而彷彿在一個呼吸之間,世界便顛倒了過來,不知道是那聲穿透耳膜的巨響先發生,還是自己先飛離了座椅,天旋地轉之際,亮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眼前亮晃晃的金屬置物架朝著自己迫近,一個難以言喻的、潮濕而詭異的聲音響徹腦海,接著便是一片黑暗
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所在的空間恐怕是光線不足。他試著翻身,卻感覺自己的下半身毫無知覺,彷彿腰以下的部位不曾存在。試著舉起右手,彷彿千斤重,但至少是知道手的存在的,亮清不由得鬆了口氣,對他而言,手比腳重要些
記憶的片段緩緩浮現,所以自己是遭遇了火車事故嗎,那麼,也許下肢癱瘓了吧?亮清思索著,印象中自己不是撞到頭部嗎?這樣一說,視線模糊說不定是頭部外傷的緣故,希望眼睛也可以好起來。這裡是醫院?亮清奮力眨眼,試著轉動頭部,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水泥灰,與醫院的白牆有所落差
難道自己還沒獲救?亮清奮力伸手摸去,摸到的是粗糙如石的平面,他再次伸手,卻探進一片溫暖的液體。他錯愕地將手拉回,這才注意到口鼻間灌滿的血腥氣。血,恐怕是他的血?原來自己真的還未獲救,亮清奮力掙扎了兩下,終於側翻過身,下身仍然感覺不到疼痛,不,彷彿全身都沒有痛感,但他知道,沒有痛感時往往意味著更嚴重的傷
救命亮清張開口,卻是喑啞發不出聲音
頹然俯臥在地,亮清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在追求許久的事物將要到手之際,竟然要這樣結束
但也許這樣也好,這樣就不用去想,到底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父親也不會知道自己最終還是違背了他的期待
終於要結束了。朦朧模糊之間,亮清彷彿聽到腳步聲,有人往自己的方向奔來
不要救我,不需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