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準近日繁忙于公务,上下眼皮几乎互不相粘过,如今局势紧张,恐有大变。
夜间路过梦中姑娘的住处没忍住一瞧,定定的一团昏黑,静悄悄地没有人气儿。
他做事雷厉风行,那夜后早晨一起便已打听到姑娘的名姓,然而却得知她是这府上的新妇。一时间,心思一滞:本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下一刻便被告知此情空付。
将一个完全投入政务之中后却十分不服气:谁说先来后到就是世间真理,不该有句话叫做后来居上吗?
这头心思还没完,出门又听闻了这城中趣事。巧了!
“这些留洋自诩不凡的书生,光说不练假把式!”
张少爷的风流轶事令赵準不屑一顾,不论他高喊自由的言论与追求真爱的懦弱行径,将自己包装得高尚伟大却不过从众的蒙昧……连现实都不愿面对,哪里算得什么男人
想到这便站定原地,这算什么事
身后的属官迟疑着欲上前询问。
“少夫人……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屋罢!”
赵準听见声音,转过身去。
一前一后两个女子从后边行来,两人都心不在焉,赵準一眼便认出了前面的女子。
他目光一亮,却克制地站立在原地。
李姑娘眼眸饱含泪水,全靠着意志力将泪水逼回去,只不过数日,身子便孱弱了下去,如同空中飘飞的柳絮。
前日她命人去查看夫君的行踪,果如她所料,她夜间思虑过重,染了风寒。
新婚不得丈夫喜爱不说,他外面的女人还写信来宣扬主权。第二日,张少爷回来了,一身脂粉气并不掩饰,还带回来了那位蝴蝶姑娘。张少爷不看她的眼睛,对她说蝴蝶怀上了他的孩子,让她帮着照顾。她家室比不得张家,然便活该他张少爷如此折辱?
而一向看不上蝴蝶的老太太得知蝴蝶坏了她孙子的孩子也反常的沉默。
这个蝴蝶并不要妾室的名分,便以珍妮姑娘的身份住下了。
李芸芸对张少爷最后一分期待也没了,可笑她之前嫁入张家也还是抱有几分属于待嫁女子的旖旎与期许。
“李姑娘。”
一双黑沉的眼随着她被惊吓抬头看进她的眼眸。
她被一吓,眼中的泪水便滚珠似的流下,退后数步。
李芸芸见前面站着几个生人,捏紧了帕子,慌忙拭掉泪水,羞囧令她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悲伤。
“想必是赵公子吧,我被风迷了眼,让几位见笑了。”她表现得毫不扭捏,即使心中闪过万般情绪。
赵準声音显得很硬,滞后的回答:“没事。”
夜色朦胧,走近了他才看见她眼角泛红和那如同幻觉一样的泪水。
“那我先走一步。”
“李姑娘!”
李芸芸回头,赵準抿了抿嘴,他收敛了呼吸:“家父曾和令尊有旧,李姑娘若有难处,可请人来告知于我。”说完他一眼不错的盯着她。
她,比他梦中还要瘦些,张家竟如此苛责她吗?
“多谢。”
李芸芸却不敢看他,实在是赵準的目光太具实质性,此时虽然月色昏昏,然而她很少与这样一个极具侵略性气息的男人共处过……连他说的什么她也没大听清。
“那我走了。”
“嗯
李芸芸婚后一年未到,她便无声无息的与张家少爷和离。
赵準也发现了一个事实,他似乎真的能在梦中出现在李芸芸身边。只是后来却再也不能了!
他军务繁忙,只在张家待了一月有余便接到命令会师南下,他每次见到李芸芸便有意和她说些话,渐渐的彼此没有了之前的陌生感。李芸芸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然而却并非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李秀才受过新式教育,在洋人兴办的学校上过学,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洋话。深受父亲影响的李芸芸一方面仍然保守,一方面在思想上在同时代算是比较开明的一类人。与男子寻常交往不必拘于礼教的苛刻。
李芸芸性格趋柔,喜静,与人交谈大部分都能宾客齐欢,除非对方一开始就不愿与她多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太太要让她做张家的儿媳妇也看在她的大家风范上。
可惜……
张家少爷留学归来名声也宣扬在外,家中富贵又有些势力,平日便写写文章,得了才子的名声,和一些女子传出风月之谈。也去过洋行上班,后来便不去了。
蝴蝶最终也没能进张家的门,老太太死死不松口。然后蝴蝶怀着孩子时投了一个富商。在这之前,李芸芸心灰意冷之际寻求解除这荒唐婚姻的途径,后来又因为老太太顾及名声,给打发回去。蝴蝶离开后,张少爷大受打击,竟生出和她圆房的心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李芸芸拿出蝴蝶送来的书信,看似平静的叙述了自己自请离去的想法。张少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李芸芸一方面接受传统教育,三从四德,一方面又受新潮激发内心意志,不肯再与他继续这种大少爷风流游戏
最终拖到第六个月才和离成功。张少爷和李芸芸冷战了一个月,花天酒地了一个月,振作起来性格大变,行事颇有“狂生”之态。渐渐的不常在家,后来来信同意和离。
李芸芸搬出了张家,回到了李家。
和离的女人在这个时代虽有却仍然被人笑话,恰逢战乱四起,李秀才生出避难的心思。李秀才觉得对女儿有亏欠,得知张少爷对女儿的鄙夷,拿出一大笔钱让她去国外留学深造。他不肯离开太远,便和李母回了老家
李芸芸才踏上他国土地,夜晚入睡时却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那个人,她认识。
她手足无措地站立在房间,眼睁睁看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在她面前穿衣服。她不敢叫,也不敢动,实在是太过突然,她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一幕叫她不能反应。
接着她发现赵準他似乎看不见她。她松一口气,却又提起一口气。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见到这个人,那么,这意味着她梦到了他?
第一日,李芸芸受到了惊吓,从梦中醒来。
顶着黑眼圈自我反省: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赵先生他那样出现在她的梦中……说起来,赵先生穿军装的身材高大挺拔……
李芸芸覆过脸去,不敢在继续想。
接下来……赵先生竟然,日日入她梦中。
李芸芸渐渐地放松了心思。
她和赵先生也算是朋友,她是张少夫人时避嫌总垂头,少有直面打量过他。
发觉赵先生并不能发现她,她便自在了起来。
除了在他沐浴时她要躲开,其他时候她逐渐养成观察他的习惯。
赵先生他,每日都睡得很晚。
作息时间却十分规律。
赵先生私底下也并非那么严厉的一个人……
李芸芸渐渐受了赵準的影响,将他那一套办公的态度用在学习上。她并非没有底子,人也不笨,不过她个人对理科类知识更有兴趣,很快便从研究国外文学转到化学上去
赵準从下往上爬,他严于律己又行事果断,治军很有一套,渐渐成为了重点培养对象。于是往常的繁忙便更多交给下面的人,他并不再用四处奔波,而真正算是入了权力中心,用另一种方式成就自身。
李家的房子被他暗地里派人买了下来。如今局势稍缓,他顺路又回到了当初遇到李家小姐那个地方,当晚便住在了李家。
李家的大部分东西都分开卖了,还剩些基本家具。李家不算富贵,但也算殷实,经商与家中积累下的古董字画,卖掉也算有钱人家。
赵準不声不响地选择了李芸芸的闺房下榻。
他默默在房间里转悠。
闺阁典雅,不算多宽,摆着梳妆台与绣床,一排空荡荡的红木书架。
空气中似乎还保留着主人的香味。
一个插花用的长颈花瓶还有一枝枯花寂寞的弯落在瓶身上。
赵準看了两眼,伸手拿出来用手帕仔细包好放进了胸口的口袋里。
他像是一个搜寻者,十分有耐心。
出于时差原因,李芸芸入睡后看见的正是赵準正在她绣房的时候。
她之前还没注意,等到赵準“翻箱倒柜”拿出一张被遗忘的相片后,她才意识到这空荡荡的房间是她的闺房,怪不得如此熟悉。
可是,赵先生他怎么会在她的房间?
爹爹不是将房子……赵先生买下了?
赵準意外获得一张照片,那是年方十三岁的李芸芸第一次穿旗袍的照片,涂抹着淡淡的胭脂,却明眸善睐。赵準看了好一会儿,揣进了自己荷包。
李芸芸耳朵根子都红了,白嫩的小脸腾地飞满红霞:赵先生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眼睛却有了湿意,生出天下男子一般黑的失望……她自个儿生起气来。
哪有人这般无礼……
“你怎么就跑出了国呢?”
叹息又头痛的无奈。
李芸芸听了个正着。她眼睛慢慢瞪大。
赵先生……
“芸芸
一年后。
打了三十来年光棍的赵司令在邮轮渡口亲自去接了一个留学回国的女人,一个月后竟然火速成婚。
看到新娘的脸,一些人想起来:这不是李秀才的李小姐吗?
怎么,李秀才……
李秀才后来才姗姗来迟
洞房花烛。
李芸芸:“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烛光下的赵準捧着她的脸,亲一口,再亲一口:“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
李芸芸捂住他作乱的嘴:“我第一次见你你可不是这种流氓样,叫你的兵看见了还不笑话……嗯
手心被赵準舔了一下,李芸芸一缩便被扑倒。
他们彼此更多交际在梦中,然而相见却情意更浓。
“笑就笑,亲自己老婆哪里丢脸!笑的人都是嫉妒!芸芸
“嗯?”
“真像一场梦,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李芸芸心说,不回来看你都快把我照片都望穿了……还看着它做那种事……
李芸芸想着还有些生气,便问:“我不回,你便不来找?”
赵準握住她的手心:“你之前对我是爱理不理……一声不响的离了婚我也不知,后来我买下了经人转手的你家的房子,你一家的下落我也不能确切得知,只听人说岳父他送你出了国又搬了家,……更重要的是,怕你会拒绝我
“那你这次怎如此主动?”
李芸芸并不很满意他的回答。
“人总要为自己疯狂一把!”赵準凑到李芸芸耳边,“就算你拒绝我,我也不会放手!”
“如果你娶小老婆
“我只要大老婆就够了!”
“油嘴滑舌
数十年后,当初的两人都已经白发苍苍,望着满脸皱纹的彼此,在儿孙环绕中一前一后离开了人世。
油嘴滑舌和大老婆在最后一刻十指紧扣,笑容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