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日光璀璨。她闭目仰躺在无忧树树干上,微风徐徐吹过,树影摇曳,婆沙树影映在她绮丽冷艳的面上,娇美柔静,无忧花洁白轻盈,手掌大的花盏随风飘落,洒在在她一席红衣上,花香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此处正是个浅眠的好去处。
自从仙魔两族打起来,六界之内所有生灵都不得安宁,那魔君傲孑是个十分阴狠不讲理的角色,手下的魔将魔兵更是恣睢暴戾,胆敢冒犯天界不说,近几百年来三番四次骚扰妖界,百十来个千年老妖接连失去内丹,还有些妖精眼看就可以历劫升仙了,傲孑手下直接把几个大妖煮了吃了,连骨头都不剩。奈何上一任妖首妖力强盛,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任魔族欺负了几百年,唯唯诺诺地不敢反抗,妖族只求自保平安。
在仙魔交界处的赤炎山里,只有她一只火中妖精。她修化了将近四千年,本打算去历天劫做个悠然自得的仙,谁知,仙魔大战打到了她那山头上,战乱之中,仙族引了无根天水浇灭了她的火山。她那赤炎山灭地委屈,她心里愤恨不已,便下了山找妖首替她还回公道,可那老妖精表面上应了,却迟迟没有动作,她索性也不求人,自己替自己找回公道,按照妖族崇强鄙弱的规矩,除了妖首她便是妖首。于是,她就和那老妖精打了一架。她本以为她和那老妖精要斗个几百回合才能一分上下,谁知老头在她手下也就过了数十招就一命呜呼了。当时在场的妖兵妖将都傻了眼,谁也没想到她美艳的皮囊之下,竟有如此高的妖力,从那以后,她化烟便是妖界首领。
近来,仙魔大战如同拉锯,一些魔族趁乱不断入侵妖族界地,但是她手下一些妖精脾性中庸,极力反对和魔族作对,只求妖族能在仙魔这场劫难里能保住性命,而另一些则是极力主张出兵教训作乱的魔族,两方势力吵来吵去,她被整得心神俱疲,今日早早出门,终于找到一处求得片刻清净。
然而这清净时光也只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枕在树干上,正昏昏欲睡,忽然感到周边气息翻滚,本想懒懒睡去不理会,可是树下打斗声十分刺耳。
她气恼地睁眼一撇,目光就定住了。一双妩媚的凤眼紧紧锁在那玄衣男子身上,他眉目刚毅冷峻,身形伟阔健硕,手下使出的招数正是她的火行术,一招一计皆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而那堕魔的厉鬼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以招挡招,但那玄衣男子似乎也不着急杀了那魔,更像是在玩弄戏耍,一时手中幻化出火剑,一时火剑又变成火刀,她可是火中精怪,用火随心自如,可这些招数她从来没有见过,觉得特别新奇,便侧过身子仔细打量着他,不看还好,看了便再也停不下来,如此缠斗之中他还能面色沉着不露声色,一双眸子静如深海,遍身却都充满了力量和劲道,玄色衣衫之下肌肉紧绷,似乎要撑破那身华贵的布料,一静一动分离地如此明显,却又如此的协调。她越看越觉得那男子说不出来的面善,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玄燏手中刀化长戟,向那堕魔的厉鬼刺了过去。这鬼魔是个为了吃人不要命的,从冥界到妖界尾随了他一路欲伺机吃了他,他本想置之不理,那魔却十分顽固执着,反正天帝交给他的差事办完了,他索性就陪他玩一玩,此时那魔有些困顿,显然受不住了,他手下火剑化刀想一刀了结他,正在此时,花雨突然繁盛,洁白的花瓣如鹅毛飞雪从空中纷纷扬扬坠落而下,洁白的花雨之中、碧绿的翠叶之间,飞旋而下一红衣女子,红衣鲜艳如烈火,长发漆黑如锦缎,轻柔的衣袂飘飘,乌黑鸦羽飞扬,他还未来及看清那女子相貌,就见她手中一条五尺长鞭,鞭身烈火燃烧,一鞭掷去缠住那魔,她另一手上生出赤色烈火点燃那魔的躯体。烈火之中鬼魔发出刺耳锥心的嘶叫,炙热的火焰熊熊烧着,须臾,那鬼魔便没了动静。
那红衣女子立身树下,盈白花雨纷纷落在她火红的衣裙上,她的面容艳丽,柳眉入鬓,凤目横波,绛唇鲜艳如火焰,姿态更是妩媚妖娆,纤薄的红裙之下,胸前两坐雪峰高高耸立,脖颈之下肌肤白腻如羊脂白玉。微风拂过,她的衣裙翩跹,身姿玲珑曼妙。一双凤目正盈盈地望着他。甚是妖冶。
玄燏收了火器,定身目视着她。
此时化烟才看清了他的相貌,面容棱角分明,锋利的剑眉之下,一双深陷的星眸闪着烁光,尤为英朗,他薄唇禁闭,下颚微抬,一副刚毅不驯的模样。化烟启唇对他莞尔一笑,道:“我叫化烟。”
原来是那个妖首化烟。玄燏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化烟显然没想到他竟敢这般对她,抬腿就跟了过去,一手抓住他的小臂,玄燏翻过手腕就擒住了她,“啊
他居然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化烟一痛,娇声呼喊,可玄燏根本不怜香惜玉,另一手祭出火器架在她白皙优美的颈子上,化烟哪里会怕火,顺势依偎在他怀里,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仰头看着他。
腰肢纤细,身子柔软,胸前两团乳儿又绵又软,紧紧贴在他坚硬广阔的胸膛上,艳丽的檀口吐气如兰,微热的气息带着清冽醉人的香气,正好扑在他的脖颈上。玄燏一向洁身自好,更何况她是只妖孽,想也没想就掐住了她的颈子我救了你一命,你却想杀了我?”女妖一双凤目含着泪光,泫然欲泣,他二人之间不过咫尺,她的黛色柳眉、绛红唇瓣近在眼前。凤眸盛着一汪春水,透着妩媚风流的春情,他在她的眼里那春水里看到自己面容的倒影。
当真妖媚惑人。
玄燏面上生出厌恶之情,马上松开她,她的重心一倒,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落下去,他却又及时拉住她。
他宽厚的手掌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掌心的温热隔着纤薄的衣袖传到她的肌肤上,化烟看了一眼他蜜色的大掌,如刀削剑刻一般的骨节分明,对他狡黠一笑。
玄燏抓住她的手臂就后悔了,她刚刚还欲泣未泣此时立马霁颜,面色转变之快不过转瞬,真是诡计多端,想着,面色更加凛然,松开了她的胳膊。
化烟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掌,紧紧握在手里,“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掌柔软细嫩,玄燏面带薄怒,一把甩开她的手,“再缠过来,休怪我要了你的性命!”言罢,转身就走。
她看了看被他甩开的手,又急步过去,他果然对她不留一点儿情面,手下火刀立刻架在她的颈侧,“还不滚我受伤了
玄燏目色犹疑,料想她又有什么诡计,火刀向她脖颈靠过去,转眼间就看见她另一手指尖的血滴,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几片无忧花瓣上溅了血,雪白映着鲜红,尤为刺眼。
刚刚那魔在他手下连连衰败,眼看敌不过他就想口吐戾气伤他,她深知那魔族戾气有多伤人,便下了树帮他,那魔阴狠狡诈,在她出手之时一口戾气吐在了她背上。厉鬼堕魔,怨恨的戾气最重,此时她有些受不住,他冷峻的面庞在眼前一晃,就失去了知觉
她这一昏过去不知过去多久才恍恍惚惚地醒过来,身下床褥松软,衾被的布料柔滑似水,想来十分精贵。房屋修缮的也精致,器具、摆设无一不彰显主人清雅讲究。她下了床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推门而入。
“姑娘醒了?”那侍女模样清灵秀丽,乖巧柔顺地低着头,身着一身淡绿衣裙,体态纤薄轻盈。
化烟打量了她片刻,那侍女在她目冰冷的光下生了几分怯意,小心翼翼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奴婢叫紫槐。”
化烟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身后那道房门,谁想那门外,竟是万丈高的峭壁悬崖,眼前是崇山千座峻岭万重,重峦叠嶂,树木花草,青翠葱郁。而崖前只立了一棵老苍柏。
景致开阔壮丽,只是很陌生。
“这是什么地方?”
“此山是令丘之山。”
竟然已经不在妖界了。
化烟越过她身旁,往她身后那道门去,这一次门外却是一方被房屋围住的庭院,院内种了一棵青鸾树,树下置了圆桌石椅,而那玄衣男子正坐在树下,垂目看着手里的书卷,听见她的声音,连眼睛都没有舍得抬一下。
化烟踱步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细细打量他的面容,他垂着眸子,阳光明媚,斑驳树影落在他的面上,冷峻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既然醒了,不走难道等着我动手么?”他头都没抬,淡淡道。
化烟却勾着嘴角,笑得妩媚,“你有没有听过以身相许?”
他抬眼,目光冰冷,不为所动,“就当你救了我一命,我为你治好了伤,也算还了恩情,你我,两清。”
他的墨色的眸子里有一片海。墨色的海。她想试一试,如果她坠入其中,会不会窒息。
静静凝视他的眼睛片刻,化烟抬起身子凑在他面前,妖娆的目光露骨,细细描绘他的面容,鼻息缠绕,他的味道刚烈,像燃烧的火。“你治好我的伤,我当然要以身相许。”
她的声音压的极低,如同耳语,却压不下语气里的娇媚,清冽醉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玄燏看向她那双惑人的眼睛,“我不需要,若是不走
“就杀了我?”化烟抢他的话,歪着头觑他,皓齿红唇,柳眉凤目,笑容艳丽,笑地妖媚狡黠。
“你本可以不救我。”她坚定道。
话毕,他久久没有开口,目色沉着地望着她,她耐心地看着他,山风徐徐,细听可闻叶落之声。
“既然你救了我,那就救人救到底,待伤口长好再说走的事,也好成全公子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她来这里三日了,除了醒了那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玄衣男子,整个宅子里除了她 ,就剩那个叫紫槐的侍女进进出出,端茶呈药,当然,除了饭菜茶水,那药全被她烧了。人还没到手,她就好了,可就不好收场了。天下这么大,此后她哪里去寻他。
“公子去哪里了?”紫槐在桌上摆着饭菜,她坐在一旁,开口问道。
“紫槐不知,公子出门从不会知会奴婢去向。”
化烟抬眼看她,没有答话。他这侍女不像个老实的,她的话音一落她的答话脱口而出,显然早编排好了幌子。
紫槐语气为难道,“……姑娘若是伤好了,便走吧……想来公子近几日都不会回来了。”
化烟垂目,有些失落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吧
那侍女眼中滑过一丝细不可见的喜色,道:“那奴婢为姑娘准备些路上的吃食。”
“好,谢谢你了。”
翌日,她早早起了身,紫槐服侍她用了早膳,准备好了包袱交给她。
“紫槐姑娘,谢谢你近几日对我的照顾,”化烟将包袱揽在肩头,从怀里拿出信,道:“你家公子既然有事未归,我便不再叨扰了,但是他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记,天下之大,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他,我还想劳烦你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他,里面写了我的住处方位,若是他有难需要帮助,切不要犹豫,来寻我便是。”
紫槐收下信,对她点头道:“姑娘放心吧。一路小心。”
化烟微微一笑,转身下了山。
紫槐目送她走远了,才回了宅子。
化烟沿着山道徐徐行了两刻,向四周望了望,除了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再无他人气息,于是放心地转身原路返回。她原身是一团火,至纯的火焰燃烧起来本来没有声音,所以她在宅子不远处的树上卧了一天,那紫槐把她的信扔到山溪里,又进进出出的准备饭菜,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她。
日落西山,暮夜晦瞑。
弦月低悬之时,紫槐终于从宅子里出来,先是探头探脑地向四周望了望,才挪步出门,没有向山下走,反而沿着山道上行,化烟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身影,一直走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片火海,海浪青蓝。烈焰居然是蓝色的。星辰闪耀铺了满天,皓月低垂,那玄衣男子盘坐在火海中巨石上,闭目打坐,青蓝色的火光染蓝了他玄黑色的衣衫,照亮了他刚毅的面容。或许是感受到了紫槐的气息,突然睁开了眼。
“什么事?”他沉声道。
“公子,化烟姑娘已经走了。”紫槐高声道。
男子垂目,目视火海,“我知道了。”旋即合上眼睛,入了定,四周蓝火跳跃,绚烂绮丽如同星海。
紫槐看了看他,在火海边上徘徊,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化烟跳下树,轻声越过她身边,踏入那火海里,紫槐见了本想阻止,可是那火海热气滚烫,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热气烫地缩回来。再抬眼时,那红衣女子已经走到了火海中央,向海中巨石上的男子而去。
玄燏自然感受到了,心神微动,闭目不应,而四周火焰却变了一下色彩,眨眼间又变了回来。
化烟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原来你喜欢蓝色。”
他抬目,面色凛然,“紫槐,你不是说她已经走了?”
“公子莫要怪她。”化烟道,“我走到半路,想起遗落了一件东西,便折回来取,不想看见了她上来寻你的身影,就跟着过来了。”
“那就取了东西走吧。”玄燏闭目沉气,再次入定。
“可这件东西在公子这里。”化烟坐浮在火焰之上,仰面望着他。
那女妖一席红衣,身下蓝火滚动,她的衣袂翩跹飞舞于其中,仿佛是一团燃烧的赤色火焰,“我这里没有你的东西。”
化烟展颜,凤目微挑,流出风华,笑得妖娆,“当然有……你的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火燃得没有一点声音,夜幕深沉,万物入眠,这天地之间,只有她的目光,璀璨耀眼比过他的火光。“你我此后不会再有瓜葛,姓名不知也罢。”
“可你知道我的名字,又救了我的命。我想知道。”
他沉默凝视她片刻,目色如霜,淡淡道:“……玄燏。”
原来他叫玄燏。黑色火光。
“东西已经得到了,还不走么?”
化烟垂目,没有答话,望向四周他生起的这片火,“我小时候没有玩伴,只有火相伴。玩起火来,倒也有些小本事。”说着,五指柔动,手下生出一只烈焰火鸟,那鸟遍身赤红,振翅向玄燏飞去,绕着他的身子盘桓。
玄燏静静望着她的把戏,面色冰冷。
化烟召回火鸟,捧起一团他的蓝火,火在她掌心里灼灼燃着,化成一匹膘肥俊逸的蓝马。马踏波浪,在火海里奔腾飞驰。
她的目光凝视着那马跑远了,火马渐渐与火海融为一体,抬头看向他,“一个月。给我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这样讨厌我,我会忘记你的名字,此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玄燏冷笑,笑她张狂,“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我喜欢你。”
他眼里那片墨海沉静如常,“……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去哪里,我便跟着你去哪里。”
玄燏沉默,她静候他的回答。
良久,“好。”
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耳际,身后的火海幻化成无忧花海,花开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