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燼峰的山背後,山明水秀,遠處是茂密的闊葉林,近處山腳下則是一排排開墾過的梯形山田,極目望去,十分開闊,種著的卻是花花綠綠各種草藥,奇珍異草競相爭豔
而山上則是竹秀蓁蓁,間或微風吹來陣陣的花香,讓人不覺心神陶醉
微風撩起一個少年的發絲,他的長髮一襲如水,只有邊緣的亂髮隨風不斷飄動,時不時撫上他的額頭,似乎要替他拂去額頭上的細細汗絲
少年眉清目秀,一雙眼眸如同秋天的淺井,裏面倒映著深深的藍天,他的眼神紋絲不動,盯著前方長劍的劍尖,兩腳微岔,單手平伸,而長劍則筆直持在手中
此一式乃是餘燼劍派獨創靜劍式,看似人靜如山穩步不動,而其實劍心環繞,警惕著四周,少年練劍三年,此時初看弱不禁風,難比武僧、莽人的氣力,但實則真若兵器相交,不出三個照面,粗通武功的鄉野莽人、強梁土匪必定兵斷氣絕
少年的天賦加之勤奮的練習,他的劍法在整個門派同輩中也算是佼佼者,遺憾的是,他只能算是個野弟子,並不能參與五年一次的四門大比武,從而晉升為門派高級弟子,得到在冊劍師的指點,成為門派正式的一員
按照常理,野弟子一般由走投無路的鄉民、孩童組成,在山上免費學劍,門派提供伙食,但是他們需要負責打水、做飯、放哨等苦累雜物,屬於半工半學的一類,報酬則是用山上免費提供的劍法替代了金錢,一般情況下,野弟子在劍術未成之時,只能在山上邊練邊做苦役,而劍術大成則可以晉升為正式弟子
少年眼中如同秋水般平靜的淡然神色忽而一閃,變得淩厲起來,長劍一揮,似在空氣中胡亂繞了一個圈,但少年看得清楚,此一劍竟是將一只野蜜活活拍死
為什麼說是拍死呢?還是與他野弟子的身份有關,門派雖然免費授劍,但野弟子來路廣泛,魚龍混雜,門派防止他們鬧事傷人,只配發鈍劍,鈍頭鈍刃,沒有護手,直似一把鐵尺
少年眼見自己一劍中的,心中一喜,不禁笑出聲來,喜不自勝,而此時肩頭一沉,身子一顫,卻是感覺有人在自己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此時,少年的靜劍式並沒有收勢,一劍如同條件反射一般向後斬去,只聽“叮”的一聲,兩兵相交,少年轉過身來,面對著的是一個少女氣鼓鼓的、憤怒的臉,那是他的姐姐,顧如環
少女顯然餘怒未消,手上的劍還在顫抖,也不知是因為出離的憤怒還是因為劍上的力道所震
“好啊二蛋,連你姐姐都砍
少年此時眼中浮現出愧疚神色,再也沒有剛剛靜劍式中靜如止水的眼神,身上寬鬆的並不合身的粗麻衣此時也耷拉下來,似乎整個人都堆在那裏
少女見到此情此景,突然發笑,轉過身去,蹦蹦跳跳地往反方向山路走去
“二蛋,回家吃飯
村莊飄著桂花般的飯香,哦不,就是桂花香和飯香,這個村莊遠瞧規模不大,但近處一看,裝潢擺設都是競相豪奢,二蛋的粗麻布衣與周圍全然不搭調,仿佛他站在這裏,就是一件怪事,透露著深沉的違和感,此情此景,將他抹去,或者將這個世界抹去,眼見者才會安寧
而顧如環拽著二蛋拐了幾個彎便到了自己家中,雖然門房簡單,卻不簡陋,朱紅大漆,甚至上了門樓,並非普通的鄉村草舍
顧如環拿起門環一陣猛敲,裏邊應聲出來是一五十上下老人,老人開門之後,微微彎腰閃身讓顧如環和二蛋進門。然後一聲柔和的輕喝,響亮而不刺耳,“太太,如環和二蛋子回來了
一美貌中年婦人掀簾出門,看到身著錦繡,跳脫歡快的女兒和後面沉靜中帶著扭捏的二蛋,眼中滿是慈祥,趕忙招呼二人進屋吃飯
洗罷了手,一家人坐上飯桌,開吃起來
婦人坐在上首,婦人旁邊是狼吞虎嚥的顧如環,二蛋則是靠在門邊,不僅不慢地享受著義母做的美食
婦人不斷給女兒夾菜,其間也時不時給二蛋添去一些珍禽肉蛋。二蛋每次都低頭道謝,弄得婦人也不好再讓
二蛋正吃著,知覺有人在窺視自己,循而望去,則是義母,義母直勾勾地盯著二蛋身上的粗布衣服,見二蛋發現自己的目光,義母輕笑一聲,嗓音中透著關愛
“二蛋,你既然拜入顧家,就不要再穿這件粗布衣服了,不合身不說,也不體面不是?我顧家不差一人穿著,更何況義子也是顧家後輩,等回到家族,拜祭先祖,如此穿著,也不成體統
“你這身扔了吧,明天帶你去九州錦繡置兩件大花裙子!”顧如環突然插嘴調侃,嘴裏雞骨從話中溜了出來
二蛋聞聽,心中一陣悲傷湧起
“娘親說得對,只是它是我生身父親留下的唯一念想,我捨不得
婦人輕聲打斷了二蛋的話,說道
“又不是叫你扔掉,我可以替你保管,再者說,他是你生身父親的唯一遺物,你早晚穿戴,萬一有什麼損壞,未免讓人痛惜
二蛋重重地點了點頭。
此時,突然又傳來老管家的聲音
“掌門蒞臨顧家,有失遠迎,小人罪甚
婦人循聲出門,卻見一位老者鬚髮皆白,仙風道骨一般,正式畫像上餘燼劍派的老掌門
婦人連忙上前請安
這餘燼山下小村,對於掌門,是無人不識,見過真人的卻沒有幾個,此次掌門獨自一人跑到顧家,婦人心中歡喜卻也是納悶其原因所在
還在老者點名了自己的意圖,只是為了看看餘燼劍派學生的起居狀況,臨時起意
顧如環此時也是從房中跑跳出來,後面則是剛擦過了嘴的二蛋
顧如環這丫頭雖然性格熱烈火爆,但頭腦聰明伶俐,見到眼前老者正是畫像上的掌門,立馬行了一個空手劍禮,脆生生地喊道“餘燼劍派東南行劍院三從營習劍弟子顧如環見過掌門
老者此時頷首還禮,看著嘴角掛著油花的小丫頭,眼中盡是慈祥
而二蛋也行了一個劍禮,口中沉穩:“東南行劍院伙房野弟子二蛋見過掌門
老者也還了個禮。開口道
“承蒙顧家對餘燼劍派的支持,連家中小廝都送到山上工修,實在令老朽欣慰
掌門卻是把二蛋錯認為顧家小廝,以為顧家把家中下人送到山上工修,為劍派增添勞力
婦人此時笑道:“這不是我家的小廝,是我新收的義子,還未祭祖賜名,此子習劍頗有天賦,又肯下功夫苦練,收來給如環搭伴修劍,這丫頭不讓我省心
老者笑答了幾句,顯然沒把此等事情放在心上,告辭轉身,卻是前往別家去了,婦人留飯的言辭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婦人搖了搖頭,笑著把兩個孩子趕進了屋
寒來暑往,兩年半之後
那四門大比武看黃曆已經是近在咫尺了,顧如環此時也是練劍不輟,早失卻了玩性,小丫頭兩年時間,人修劍,劍養人,也是養得了沉穩些的心性
而二蛋也有了正名,喚顧如丹,是與顧如環同輩,排如字,明年大考,也能升為正式弟子,顧家也算是有了一個習武的男丁,這才算後繼有人,顧母將其視為己出,細心撫養,和如環一視同仁
如丹此時已經成為一個翩翩少年,身著錦繡,腰系絲絛,頭頂福冠,腳踏雲鞋,側旁掛著一柄鈍劍,此時卻是添了狐皮劍鞘,雅致風流
顧母仍然是徐娘未老,美貌仍存,眉梢眼角的皺紋卻是掩蓋不住,慈祥的眼神注視著自己親生的丫頭,如環
顧母的纖手把這如環的肩膀,又把如環肩上的包袱提了提,生怕掉下來似的,叮囑了幾句邊淚珠兒滾滾而下,如丹趕忙拿出手巾給義母拭去淚水,一遍說道,“姐,你專心參賽,不要掛念我們
如環大大咧咧說道,“媽,二傻,你們怎麼弄得好像我去赴死一樣,半個月最多,我就回來了,媽,記得給我做悶爐獅子頭
顧母趕忙出聲喝止,“小丫頭就不會說點吉利話,竟是死啊活的,記得,比賽第二,安全第一。能晉級正式弟子就可,娘不需要太高的名次,只想讓你學習武功,將來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娘我也就安心了
如環脆生生地答道,“媽媽,您就瞧好吧。”說著,一個雨燕翻身,接著蜻蜓踩水,翻過院牆,顧母開門望去,哪里還有顧如環的影子
“這丫頭
月圓複缺,此時已是半個月過去了,顧母天天盼望著如環賽畢回家,這四門比武,生死不論,雖然很少有打生打死的狀況出現,而且武功高強的裁判也會及時制止,但難免刀劍無眼,兵刃無情,死傷記錄還是寥有數個,顧母每天心神不寧。口中也長長念叨一些奇怪的話,卻是思念女兒的心中早已成疾
正在顧母倦倚門樓,翹首而待時,一人黑褂黑鞋黑網帽,面帶黑面紗,身著白腰帶,一柄發亮的十字銀叉系在腰間,牽著一輛馬車,一人來長,正面黑布蓋著,馬眼也被黑布蒙了起來,那人竟是徑直朝顧家走去
此時顧母腦中如同晴天霹靂,眼見著黑衣人越走越近,慢慢地順著門框坐了下來,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