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的正房东边的院子里,正是长子贾珠的住所,贾琏这日去探望,是其妻子李纨接待着,看这堂兄人虽然清醒得很,还在温着书,面色竟是苍白得同薄纸一样,几乎起居都在卧榻上。
贾琏只看了几眼,说了几句,便出了里屋,又和李氏交谈。
“嫂子,珠大哥的病太医如何说?”贾琏轻声问道。
李纨眼圈还有些翻红,忍着悲伤,回答道:“王太医说是积劳成疾,脏腑都衰弱了,像枯槁老者一样,只能慢慢调息。”
贾琏想了想,道:“据说西洋参比较养人,可用过?”
李纨一听却又忍不住落了泪,只道:“你珠大哥一直用不下饭,全靠着参在养着身体,嘴里还念着来年的秋闱
贾琏心下当即明白了,科举几乎成了贾珠的心魔了,贾母前些日子通说珠儿又能下床读书只以为病好了大半了,如今看来却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贾琏看了眼李纨,也不过是大他两岁,年方十七,却是兰哥儿的母亲了,贾珠死后便心如“槁木死灰”,眼里只有一个孩儿,枉费了兰花般的颜色。
贾琏轻轻叹道:“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拿着帕子掩泪的李纨听了却是一顿,抬头看了眼他,她也是懂诗书的,贾琏的话正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自嫁入贾府,夫妻却是聚少离多,贾珠一心为了功名,她也不能劝阻,起初也很高兴,只是如今眼看着便要天人两隔,心里未尝没有怨,可又有谁能理解,想着这些,眼泪更是止不住。
贾琏贴近了,又递过一张新的手帕,温声道:“嫂子不要太过悲伤,事情总会有好转。”
李纨强忍着止了泪,正要抬头谢,却发现贾琏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吓得连忙推了几步,在男女大防的古代,又是叔嫂,正是极犯忌讳的。
李纨也不去接贾琏的帕子,只是道:“琏哥儿回吧,我去照看你珍大哥。”却是下了逐客令。
贾琏面色平静,好像刚刚想要揽李纨的并不是他一样,点了点头,道:“嫂子也要小心,莫让自己也染了病气,兰哥儿正年幼,还需要人照应。”
贾琏离去,心中却在回味刚刚手上的触感,毕竟是受过正统的温良恭俭让、三从四德等教育的女子,不比旁人放肆,但是后来稻香村黄泥院墙中,“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的美景正是直指李纨灼热丰富的情感。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自那以后,贾琏便时常去探望,一是探病,一是和贾珠交流科举的心得,李纨心中感激,却对那日的事忌惮不已,不再轻易和贾琏独处。
过了月余,又近了一年中秋团圆夜的日子,贾母早早使人通了信,要宁荣二府的人都在花厅吃席。
宁国府西区会芳园内,立着座阖府最奢华的楼阁,正是天香阁,原是贾赦摆酒作乐的地方,后让了长子贾蓉与妻子秦氏居住。
“可卿这住所真是个顶好的地方,我见了都有些羡慕的。”王熙凤坐在天香阁里,和秦氏说着话。
二人关系不错,多有走动,出阁之前便是相识,借着下帖儿的机会,王熙凤便来这儿与好姐妹聊会家常。
秦氏笑笑不评,又轻声道:“我才羡慕姐姐的福气呢。”
只见秦可卿穿月白色兰花刺绣交领长袄,香肩披靛蓝印花披帛,内里着象牙白立领中衣,腰间不缠腰带,依稀瞧得出身姿曼妙窈窕。
言行优雅,一颦一笑极尽美艳,王熙凤见了不禁赞一声好颜色。
两人又说了几句,王熙凤忽得注意到一旁的博古架上卧着个晶莹剔透的玉木瓜,又想起贾琏和她说的典故,只道是秦氏和贾蓉的闺房行趣,心下莞尔。
“蓉哥儿可真是好福气,妹妹这样的也合该好好疼着,不过我那儿倒是有许多新鲜的活物,要不要给你送来些?”王熙凤用眼神看着那玉木瓜,和秦氏打趣道。
秦可卿顺着她的眼神望去,脸色却是一白,一时心思百转不定,半晌不再说话,只是肩头颤动,竟是抽泣着滴泪。
王熙凤一惊,连忙上前慰问。
秦可卿停了停,幽幽道:“姐姐不知道,这玉木瓜合房里的明镜却都是公公新婚夜送来的。”
王熙凤一怔,秦可卿又接着道:“蓉哥儿自我过门来还未曾进过这天香阁呢。”此时秦氏身边的丫鬟宝珠已经去守在房门,只留下王熙凤和自家奶奶两人独处。
王熙凤也问出了心中惊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可卿扑在王熙凤的怀里,哭道:“这半年来,丈夫避我如虎狼,公公却是时常来嘘寒问暖,前几日我还在沐浴,他就要闯进来,幸好宝珠拦住……呜呜呜……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王熙凤只觉得荒诞离奇,又想起早间他说要去东府的时候,贾琏又没头没脑地和他提了那个荒艳的故事:
杨玉环生得貌美,唐玄宗更是从儿子那儿抢来封了贵妃,做了这扒灰的事,却害得美人最后却自缢死在荒野。
贾琏的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在王熙凤脑海中浮现,让她的面上不禁浮起一层古怪之色,竟忘了安慰秦氏。
秦可卿哭了阵,见王熙凤半晌无语,抬头看她怔在那儿,不禁悲中生疑。
当下,王熙凤将贾琏和她说的木瓜趣事连着今早看似无意的话都与秦氏说了,秦氏心中惊疑,难道自己的事情已经传得西府都知道了,这样她还有何脸面活下去。
王熙凤看出她的忧虑,适时道:“这事儿连我都是才听得妹妹说,二爷却不知从何看出的,但府里绝对是没有闲言碎语的,你且放心,回去我去问问爷有没有主意。”
秦可卿面色一哀,叹道:“这种事,琏叔又能如何,公公是他大哥,蓉哥儿是他侄儿,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即使生了这种事情也是向内不向外的。”
王熙凤一时也无语去答,真要出了扒灰的丑事,自然是极力掩盖,只怕以秦氏的性子,真只能像杨玉环一样落个自缢的下场。
姐妹两人自伤之时,隔着距离的宝珠却是听了个真真切切,明亮的眼睛闪烁着自己的心思:
“琏大爷能帮到奶奶
月圆夜,荣国府里,一席接着一席的宴摆着,灯火通明,言笑不止。
贾琏没有去抢贾宝玉的热闹,而是和贾环几个小辈同席,正对面,安然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美极,那新妇优雅地拾起紫砂壶,倒了一杯酒在檀木杯中,再起身双手递过来
“侄儿媳妇敬琏叔一杯。”
“谢过蓉哥儿媳妇。“贾琏站起来接过,微笑着一饮而尽,酒的度数不高,另一个英俊少年贾蓉也给他斟了一杯,贾琏也接过饮尽,又与他交谈起来。
又逢贾蓉去给贾母桌敬酒,贾琏对着秦氏道:“蓉哥儿媳妇近来可好?”
秦可卿一怔,纵有万般思绪,当着众人面,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草草地敷衍几句,贾琏又说了几句,又对一旁的小童子贾环道:“难得一次的宴会,环弟把握好机会,多吃些。”
说着便起了身,借故离席告退。
秦可卿心中一明,对啊,难得的机会啊,他真能帮我么?她还在犹豫之际,贾蓉却是迈着步子回来了,一旁伺候的宝珠看得心急,对秦可卿道:“奶奶,我去替你问问琏大爷,就算让人见了我一个婢子也不会有碍。“
秦可卿只一想便点了头,又道:“你去吧,就算不成也不要强求什么。“
宝珠得了应许,迅速朝着贾琏走的方向追了上去,终于在花厅尽头看到了琏大爷,见他又一转,进了一片竹林后的半面亭,急急跟了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