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苏千宁是不想再遇见聂清秋的。
尽管那是个极其漂亮的少年,不管是哪一世,那双秋水剪瞳总是让人心动的美。
岐王最为宠爱的娈童。时隔这么久,她还是能再次听到说出这句话的人语气中的那种轻蔑和掩饰不住的艳羡。
岐王捧在手心里的人,自然什么荣华富贵,琼浆玉露,都是唾手可得。
看吧看吧,人总是喜欢把这种矛盾的心理展现得淋漓尽致。瞧不起,做不到,看得着,摸不上。即使是娈童,他们也难得看上一眼,更难以触及他妆花缎的衣袍。他可以坐在岐王的膝头,烦闷时随手砸去的东西就够寻常百姓家数年的花销。身为岐王眼前得重的人,连普通大臣家的夫人也要敬他几分。
再后来,岐王遇上了一个叫顾安亭的男子。之后的事情,聂清秋在其中就像个傻子一样,无法融入他们的故事,又偏偏不肯离去,直到岐王厌恶了他。
而顾安亭是谁啊,那个人前世曾经说要娶她的,她也曾为之动容,于是一辈子都就此毁掉。
她和聂清秋不算太熟,但她记得那可是她睡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在那场可笑的顾安亭设计的捉奸戏码里,她这几辈子经历了无数次。她曾经为顾安亭设计过那么多人,尽力为他排除异己,最后倒被他给算计了进去。
苏千宁记得,那天聂清秋一直在哭,他说:“他早就厌烦我了,我不信他不知道。”
她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在干燥闷热的空气里飘忽着,温暖湿润的气息,仿若从远处传来,听着并不是太清晰,甚至有些模糊。她伸伸手,就能碰到他温热的肌肤。然后他抱着她,两个人呻吟着褪去彼此的衣物。她能最直接的感受到他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以此慰藉。
她说:“你会死的。”
“我知道。”
她低低地笑:“你还能硬啊?”
“王爷教我识字、作画,带我品鉴古玩,他说过最看重的就是我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她只能想起少年沙哑的抽泣,然后晕晕沉沉的脑子里回想起曾经见过他清澈干净的笑容,每一次都让她的心尖颤动。
“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我今天死了也不亏啊。”
苏千宁的梦里有着名贵的绫罗,有着追捧和赞美。朱甍碧瓦,高堂广厦,她在一片衣香鬓影中游离,精致的弓鞋托起她的足底,如同踏在羽毛上。然而此下两人只有粗重的呼吸,一切的如梦似幻,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再次应邀进了岐王宅,她抬眼望了望那个日后会在夺嫡中胜出的男子。
他斜倚在身前的小几上,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周身服侍的丫头端茶递水时总忍不住抬头看上几眼。他目光看似游离,苏千宁却知道他在看谁。
戏台上鼓签轻敲上了单皮鼓,檀板嗒嗒。小锣清朗,墨黑的戏服,半截耷下的水袖,绛唇如洇,形容风流。他在看客慵眯的眸中,一颦一笑皆是色授魂与。是了,十四岁登台的小戏子头一回便叫岐王给看上了,旁人连染指的机会也不曾有的。寻常人得不到的东西,在寻常人眼中总会珍贵上几分。岐王大宴上难得见了回艳名远传的聂清秋,就算摸不着,回头照这样寻个相似的相公回去玩玩也是好的。
苏千宁抱着琵琶往带头的婆子指引的隔间里走去,前头那歌伎却不慎撞上了风风火火冲上来的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衣着华贵,玉颈修长,抹胸处露出一片凝脂白玉,柳眉细长,凤眸含媚,冷冷瞧着眼前慌张俯身的歌伎。
“哪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他人就算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也晓得见衣观人,早已走远的婆子赶忙又回来陪着笑说道:“顾娘子,这是王爷叫来陪宴的歌舞伎呢。”
她的鞋朝那小伎的手上踏了过去,疼得她一阵惊呼,周围人却将眼神悄然移开。
“以后滚远些。”
苏千宁的左手不觉紧紧压住了琵琶的弦——顾安宁——顾安宁——
往世她曾被迫改名,便是因为与她重了字。这却不能叫什么大事,但她——她是顾安亭的妹妹。原来这时,顾安亭便已经与岐王熟识了么。
在这数世轮回之前,苏千宁不曾信过会有另外一个世界,也不曾信过顾安宁曾经就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直到那些顾安宁曾经捣鼓出来出风头的新奇物什与诗作,在另一个世界里被她一一见识后,她才从惊诧变成了了然。
顾安宁是最乐于撮合顾安亭和岐王的人,日后的一切也与她离不开干系。
她自己怎么却又不叫她那养过美貌小厮的夫婿与个男子长久相依呢,如今想来,却是可笑至极。有的事情,往往放在自己身上,才是会痛的。别人的抗拒,倒成了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