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光自知有错,第二天一早醒来跪在床前请罪,无比乖觉。
如果师父大发雷霆还好,结结实实打他一顿就能消气。怕就怕她冷脸相待视他如无物,只要想一想,他的心就如被揪扯般疼起来。
想是这样想,但他自幼饱受溺爱,泡在糖水里长大,身边的师兄师姐,叔伯长辈也对他无有不应,倍极爱护。秦知叶更甚,别说动他一根手指头,连冷脸都没有甩过。纵使犯错,撒个娇对方就没辙了。
他在广阳门中长成,对凡间道德伦理尚且模糊,隐约知道昨夜之事对女子而言是极大的冒犯,但打从心底并不觉得如何。那可是师父啊,就算他犯了错,顶多教训他一下,她还会不认他吗?
昨夜尝到的甜头太大,哪怕会被惩罚,他也觉得值了。
秦知叶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在床前的小徒弟。谢同光连发髻也没束,乌发曳下,越发衬得容颜如清雪。他睫毛纤密,眼眸看人时便格外潋滟动情。
只看这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就知道,他虽然在请罪,却半点没觉得“我错了,真心悔改,永不再犯”,而是仿佛在对她诉苦:“师父,我跪了好久,地上好硬,行行好快点让我起来”。
她的目光又从他的眼滑开,落在他的眉、唇、鼻上,这是一张无一处瑕疵的容颜,年纪尚幼就这样美貌,难以想象长开后会是怎样的风姿。
只看着这张最为熟悉的脸,就能原谅他做的一切事。
秦知叶拢上外衣,起身下床,从他身边走过,没看他一眼。下一刻,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谢同光膝行蹭过来,抱住她的腿,可怜兮兮地说:
“师父原谅我吧。”
秦知叶平心静气道:“你连一句‘我知错了’都不说,让我怎么原谅你?”
“我……”谢同光有心顺势认错,但那句话就梗在喉中,不想吐出。
如果他承认自己错了,是不是这件事从此有一就不能有二了?可他还不满足,甚至还在妄想更多。
“师父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了。”他抱着她的腿胡搅蛮缠。
“你起不起来关我什么事?”秦知叶气笑道,“放手!”
就算这么说着,她还是没有出手把他震开。
“当然关师父的事!”谢同光理直气壮道,“我不起来,也不让你走。师父到哪儿都得带着我,你不能一个人离开。”
“你说的什么胡话!”秦知叶厉声道。
从小和她同起同卧,形影不离。谢同光不仅黏人得厉害,还霸道极了。就算和师兄弟稍微亲近一点都会被他拽住,和他同辈的小弟子们更是难以近她一步。稍有不顺他的心意,他就哭闹起来。所以明明是广阳门掌门的师妹,一峰之主,她现在还只有他一个弟子,峰上冷清至极,连仙鹤点化成的道童都要被他赶走。
裙摆又被扯得一动。这回谢同光又像牛皮糖一样黏上去,额头贴着她的大腿,隔着薄薄一层衣裙,暖热的呼吸就呵在她膝弯上。
“反正师父不许不理我,也不许不原谅我。”
被宠坏的孩子,因为自知绝不会被抛弃,所以骄纵得无法无天。
秦知叶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谢同光对上她的目光,非但不怵,还甜甜地冲她一笑。
“行了,起来吧。”
秦知叶收回目光说。
谢同光马上欢天喜地地蹦起来,从身后抱了一下她,又很快松开手。
就那么一下,揽在腰间的手臂线条结实,已经不再是她当年抱在怀里小小嫩嫩的孩童,而有了成年男子的形容了
秦知叶去客栈柜台结了账,带谢同光去附近的成衣行,她总不能一直让徒弟女装跟着她。
选来选去,她拿了一件纯白无饰的素白男子衣衫,让谢同光去换上。
谢同光的美,是如同珠在匣中,光盈于室般,无需言语,也不必装饰。他从屏风后走出,摘下竹笠,满屋子的人都看呆了。
秦知叶很满意,走到一边就要结账。谢同光已经到了她身旁:“可以不要白衣吗,师父?”
他不喜欢白色。他今年才刚十四,正是鲜艳飞扬的少年时。平日穿着门派黑白道袍都觉拘束,好不容易下山,眼睛都落在正朱玄紫上,就算天蓝、竹青也好啊。
反正不要这么难看的白色。
“白衣哪里不好?”秦知叶扫了他一眼。
“反正就不要白色,别的什么都行。”谢同光倔强道。
一旁的成衣行掌柜也过来说和:“小公子通身的贵气,也确实鲜衣华服才配得上。哪怕这件——”他指了指店内挂的一件男子成衣,“也是白衣,袖口加了云纹银线的也好啊。”
他说的倒是真话。谢同光生得美,什么样的衣服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陪衬。但就气质论,这位小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家里千娇万宠,纵容出来的天之骄子,骄傲贵气,丝毫不知收敛。正该鲜衣怒马,恣肆张扬。和朴素无华的白衣当然怎么看怎么不搭。
谢同光也满怀期冀地看向她。
“就要这件。”秦知叶没搭理他,不容回绝地放下钱,“白衣最适合你。”
她转身就走,谢同光纵然心里不甘不愿,也只好跟上。他有心想撒个娇,但想到早上师父好像还生了他的气,也就不敢多说话了晚上一定要想办法再和师父宿在一起,把受到的委屈在她身上收回来。
他这样想,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怎么都觉得难受。他身量高颀,已经快和秦知叶相差无几,走得又匆忙,成衣行也就没改衣服的尺寸。但他毕竟还是个少年,这白衣是成年男子的尺寸,走起路来总有不合身之处。
让他十分别扭,仿佛被强行套上其他人的衣服,凭空多了层枷锁。只是两人已走在路上,又一时半会没法换下去。
秦知叶仿佛注意到他的不爽,转过身来拍拍他的头:“别闹别扭了,小光,师父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同光便又转阴为晴,抱着她的一边手臂,欢欢喜喜地贴着她。他对凡间吃食并不感兴趣,但只要秦知叶有心体贴他,关注他,就已经心满意足。全然不顾路上人对这亲密二人不时投来的视线。
秦知叶仿佛早有目标,一路走过几家糕饼铺子,却停在了城隍庙前一个摆摊卖糖人的老人前面。
谢同光探头去看,发现摊子虽小,摊上的糖人却极精致鲜活,须发纤细,衣带欲飘,眉眼生动。若非几代传承的手艺绝活,不可能做到这种精美程度。
他年龄尚小,最喜欢这种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顿时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可是秦知叶却直接指了摊上的一个糖人:“老人家,我们要这个。”
那是一个抚琴男子的糖人,手艺精绝,七根弦都细如发丝。
谢同光顿时又不开心地嘟起嘴。然而秦知叶已经从老人手中接过了糖人,拉着他继续向前走。
“怎么了?”秦知叶把糖人递给他,看他不接,“你不是最喜欢抚琴了吗不,我不喜欢。
他一点也不喜欢弹琴。
他是被宠坏的孩子,任性贪玩,喜动不喜静。喜欢驭剑飞天,喜欢和同门切磋比武,他讨厌琴,还讨厌无所事事地坐在峰巅上“观云”。
可是秦知叶喜欢。她最爱看他端正坐着,垂首抚琴。
最好还要穿一身白衣。
只要想到这,谢同光的脸都像吃到苦瓜一样扭曲起来。
但是没办法,谁让她喜欢呢。他想。谁让她……是他喜欢的人呢。
只要秦知叶高兴,他愿意为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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