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天其实暗示的很明显了。海线之事,不是汛东城一家做主的。而一个新联盟的最初开端,总是混乱与机遇并存。于何宋而言,这显然是一次机会。她既不会开宗立派,也搞不来世家那套。在这个新生联盟里,汲取自己需要的养分,快速成长起来,甚至最后还能混个一把手二把手呢。不求把联盟搞得多么轰轰烈烈,就是得培养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势力。她的目标是九转化神,留在春柯的时间也就不太定的下来了,不顺利的话,恐怕要以千年为单位计算。
而那让何宋暗自防备警惕的黑衣少年,却极为从容,好似从未察觉何宋对他的提防。他自称允凡。来自北天大造化界。那不是仙者聚集的纯粹仙界,甚至规模都比不上一个古老大界,但它的声名在诸天万界中都是赫赫!因为那里有一个威压诸界的势力存在。
“我们可没有开宗立派。”允凡认真道,“只有修炼了功法,才能算是我们的一员。等你化神了,一定要去大造化界看看。那里有我们功法创造者凝练出的浮屠塔,还有一个叫霸天的先天生命。”他说的头头是道,“你要是没见过浮屠塔,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你是浮屠中人。”
“还有啊,如果你到其他界遇到跟你一样也是练浮字书的,对方要是对你动手,你可万万不能手下留情。”
“嗯?”
“我们浮屠都是控制功法数量的,屠字书比浮字书少了一半。要知道,屠字书的内容可是从洞虚到天人五衰的,想要屠字书就得杀一个修炼屠字书的,或者有哪位屠字辈的坐化在了浮屠塔内,就由霸天自动传交给修习浮字书中击杀数最多的。我原本赶在他们前面第一个来这,没想到,却是白来一趟。”允凡叹了口气,却没有什么沮丧的模样。只是忽然想起那个名唤玄幽的女子,又觉得这趟来得很是应该。“论击杀数,我是第一。而且已经有个修炼屠字书的倒霉鬼在我控制之下,我若是想,随时可以杀他取出功法。”他认真看向何宋,“怎样,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你有什么阴谋想不出来的,也可以问我。一次就只是一个人头的费用,大多数修炼屠字书的蠢货我都可以帮你杀掉。”
“好啊。”何宋似笑非笑。虽然狐假虎威,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
目送着那黑衣少年不自觉宠溺地背着白衣女子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何宋甚至感叹,还真是一物降一物。面善心黑的人谈起恋爱倒是异常的赤诚
时间过到何宋第九个百岁。
第一个百岁时,她遇见了叶漱,失去了楚胤。第九个百岁,她重游了天竞宗故地。中间八百年的时间,她都不想再踏进天竞宗一步。如今再次到来,别说物是人非,连物都不相似了。
十来位婴变齐聚天竞宗上空,见到何宋,莫不恭敬一拜,尊称“五方境主”。曾经他们也只是笑谈何宋的道号,而现在,心服口服。三转修为的何宋只是站在他们旁边,就已经让他们心惊这强悍内敛的威压。
何宋头顶是她似曾相识的一幕:化神天劫。八百年的奋起直追,让她终于对道有所感悟,也明白了这道韵是怎么回事。历劫人参悟了什么道,其实可以外显在劫云上。劫云吞吐雷蛇就已极为可怖,再加上不时凸显的人脸模样,更是让修为低的弟子见之,神魂就受到虚弱。刻意之下要养出的一个邪修,他们原本以为在掌控之下,可观这雷云,面色都阴晴不定了。这就是何宋当年猜测过的,万一玩脱了呢?
清舒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无非是不成功便成仁罢了。
天竞宗春柯第一宗门的名头早就是过去式了。哪怕山门不曾变动,但也改变不了逐渐式微的局面。曾经每一峰都至少一位元婴,而现在,连结丹都能当上一峰之主了。勉强有三个元婴出来撑住门派的面子,在劫云之下等待最后的结果,还真是让人关注一下的兴致都没有啊。元婴里面当然没有天河,他坚持的也够久了,可最后也不是步了天予的后尘。在何宋看来,天竞宗就是一滩烂泥,清舒犹如附骨之疽般吸食着天竞宗的一切,而天竞宗逐渐势弱后又只能依靠着清舒这个唯一的婴变。从清舒第一次动手开始吃人,将另两位太上长老吃掉后,天竞宗就已是将倾之大厦,看似牢不可摧,实则摇摇欲坠。天竞宗现在除了赌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清舒若是顺利一转,还能苟延残喘。她若是被天雷劈死了,这偌大宗门就立马会被分食一空。
云内时间跟云外的不对等,何宋等人没过一会,就可看到雷云渐渐的散了,强悍的一转威压让这十来位婴变面色难看。
“你们看,这下可怎么办。”逮到机会,何宋也忍不住说句风凉话。
几百年来,这些婴变小动作不断,眼看着何宋修为越来越高,忍不住想把她拖下来。反倒是最邪的清舒,却没有出过手。
“清舒已入魔道,恳请五方境主为春柯多加考虑。”浮云生扇子也不扇了,躬身一拜,满脸恳求之色。
何宋没看他,只是对着从高空飞下的清舒问,“你要对我动手么。”
“不敢。”清舒肃容道。
“那很好。”何宋点点头,转头对浮云生也不知是不是嘲讽道,“你看,她脑子清醒的很,用不着我除魔卫道。你们和她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清舒虽然干的是吃人的事,但是却未生魔念,不然在满宗的肉鼎的情况下,哪里克制的住,为了消解根本填不饱的饕餮之欲,这满宗弟子早就会被她吃干净。但观她千年来的行事,显然她非常理智清醒。摇摇欲坠的天竞宗被她维持在一个危险的度上,只要一不小心,便会坠入深渊。那些婴变都等着清舒因为走邪道被加重的雷罚劈死,但何宋倒是对她有几分信心。清舒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她既然要一转,没把握就不会冒这个险。
眼见着唯一能压制着清舒的何宋作壁上观,这些婴变甚至不需对视一眼,便有了默契。
一转婴变,绝不是普通婴变能轻易抗衡的。更何况清舒也有自己的机缘。她双唇微张,一缕红色的烟气徐徐吐出,幻化出一朵妖娆的血色昙花。甫一出现,只听碧华仙子闷哼一声,额上已出现了同样的花印。众修难掩震惊,只一照面,他们便被伤了一人。
清舒的手段远不止这些,她那头红眼白鹤鹤唳之下,让他们神魂都隐隐作痛。血色昙花不疾不徐地朝着碧华仙子额上飞去,仿若乳燕投怀。一只头上长了稀疏毛发全身猩红的侏儒从清舒背后爬出,猴子般的面容上一双眼睛赫然没有眼白,朝向这些婴变一一看去,手里捏着皱巴巴的纸,拿起脖间挂着的毛笔便是作起画来。先画一个圈当头,再画一个长长的椭圆形的身子,再来是枝丫一般的手脚。这极为可笑的画法却限制住了这些婴变。
已经有人惊呼出声,“你居然会有法宝!”这还打什么,赶紧先想办法逃吧。婴变修士当然不会像练气筑基那样的小修一般一哄而散地逃。纷纷拿出了底牌,要伤到清舒,才能提供契机让他们安全地离开。
何宋在旁,不忍直视了。清舒完全是在戏耍他们。最终他们都以为自己跑掉了,唯独碧华仙子睁着美目,再无从前雍容气质。那朵昙花花印深深陷入她的头部,她手段尽出,却没能躲过陨落这一结局。
红眼白鹤极为欣喜地飞过去要啄食婴变的血肉,那可真的是极品美味啊。尖嘴啄来啄去,仿佛啄在金刚上,让它颇为懊恼地尖声叫了起来。它是成功晋升婴变了,可惜智商系统还没升级。
清舒想来有所预料,伸手遥遥一招,珍贵的替身傀儡被她握住。红唇轻启,极斯文地啃食了起来。虽说是金刚不坏的傀儡,但中枢处却是有着碧华仙子的血肉的,这血还是极其珍贵的精血。有这收获,这次出手便不算亏。
“我刚刚渡完雷劫,还有些许损伤,需要闭关好好休养。境主您也看到了, 天竞宗在我手中一天,便无出头之日,当年繁华的景象再也不见了。”清舒少见地怅然长叹,“我一转已是极限,接下来便要准备化神了。容我在宗内修养到出关,从此,天竞宗再无太上长老。”言下之意竟是要将天竞宗托付给何宋。
何宋沉默了半晌,点点头,“可以。”这让她想起了当年天真的时候,一身主角配置的她就想着迎娶高富帅,出任当时还是第一宗门的天竞宗宗主,从此走向人生巅峰。今日就这么实现了,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过,让天竞宗从清舒手中解脱出来,她愿意做这件事。
清舒松了口气,“多谢境主。”回眸看了熟悉的天竞宗,随即带着傻乎乎的白鹤往她往日闭关之地飞去。
她曾是天竞宗三大太上长老之一,一次偶然中得到饕餮散落在诸多下界的部分传承。春柯这样贫瘠的小界,即使是这样残缺的传承,但只要能修炼到化神,就足以让她如获至宝了。她瞒下了此事,一个人偷偷修炼,连两位师兄都不曾告诉。她变得越来越饿,原本亲近的师兄在她眼里就是移动的血肉,那香气让她渴求到疯魔。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许久,最后还是想办法将两位师兄一口口吃掉了。没办法啊,她想要化神。但她保证会带领天竞宗更加强盛的,她一边吃着,一边对着师兄们残缺的身体打着商量。修为提升的很快,她冷眼看着自己一步步安排合适的肉鼎,然后在合适的时机享用它们。吃着吃着,她觉得自己对师兄们的爱被消磨了,乃至信誓旦旦的对天竞宗的爱。将天予养肥了,吃掉换天河上来管理宗门,等天河也养熟了,就故技重施。此事做的隐秘,就连当初的天予也是最后关头才发现,但既然这么做了,天竞宗哪有不衰落的道理。原本的雄心壮志,在她看到自己的瓶颈之时,已经消磨的一干二净了,她曾经幻想着三转四转五转,现在只是一转就拼尽全力。说到底,她也是个蠢货,总要撞到南墙了才知道还是当年那个傻姑娘,可惜再没有师兄笑骂着帮她揉额头了。她不悔,对自己做的一切都能承担,但她还是能为天竞宗做最后一件事的,那就是放手
何宋在天竞宗的第四百个年头,天竞宗已然回到春柯第一宗门的位置上了,尤其在清舒顺利化神飞升后,很是引发了一番招生热潮,让何·邓布利多·宋校长非常欣慰。在春柯界愈来愈多的世家虎狼环绕之下,宗门永远是贫民学子的最佳之选。
何宋一边和天火插科打诨,一边去往迎新大殿。叶漱被她好说歹说给劝回了中天扶摇界,再不回去,叶复真的能抱着一堆公文哭给她看啊。当然了,真实原因自然是,老夫老妻了不想再腻在一起了。叶漱那持续了千余年还有继续下去的势头的热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喂。
看到何宋过来,莫芳真君连忙迎了上来。是的,天竞宗现在已经是莫字辈的当家做主了。宗内的第一峰,现在叫做莫芳峰。太拗口了,何宋表示不想念出来。
“拜见宗主。”莫芳恭敬行礼,随即面带喜色道,“这次有好几个天赋奇佳的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是纯阳之体。”
纯阳?何宋神色微变。
“就是那孩子。”莫芳迫不及待地指了那个恭敬垂着头的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是极品的木灵根。这样的天赋,如果没什么意外,元婴是跑不了的。”
“你叫什么?”何宋亲自走下台,站在他面前。她好像有所预感,定定地垂眸看着他。
少年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和她记忆深处中的面容一模一样的脸。她不由窒住了呼吸。
“回宗主话,我姓楚,单名一个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