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青浑身无力地穿好了衣裳,连翘一直在身旁抽抽嗒嗒的,莫名的让人有些心烦。
“你就在院子里等着吧,我自去课上就行了。”
连翘手中的书箱被自家的小主子接了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越走越远。然而等苏丹青步伐蹒跚地赶到书房之时,却只有行风一个人在,齐暄之和苏望宁都不见身影。
“青少爷,昨日大少爷和齐先生饮了些酒,今早起来的时候先生身上颇有些不适,所以今日的课暂休一日。”
“先生病了?那我可否前去问候侍疾?”苏丹青眉间微蹙,即使是担忧的神情在他脸上也是不损半分艳色。
行风不敢多看,只低头引路将他带往苏望宁隔壁的齐暄之所居的院落,却没想刚过了一个拐角就看到一个小黄门——身着襟间绣着鹏鸟暗纹的绯色罗袍,守在前方的八角门处。
六品官开路,这是只有封疆大吏和超品亲王才有的待遇!而当今圣上最大的皇子也还未及弱冠,还不到封王开府的年龄,年长的王爷也都驻守在自己的封地里,那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就只有那一位了——就是当今陛下嫡亲兄长的遗孤——秦王周巽沅!
行风瞬间身子就退了回去,正想直接行跪礼迎接,却不小心与身后心不在焉的苏丹青撞了个满怀,一低头清冷的香气就盈满了鼻间。
然而他此时内心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平日里随从都是要落后主子半步走了,可这位新来的青少爷,半点也不懂这些家中的尊卑规矩,就这么被自己领着。仆从们都是见风使舵、得寸进尺的,也不知失了老爷的宠爱之后,这娇少爷平日里要被怎样苛待了。”脑海里胡思乱想了一瞬,却也没忘了快快地扶稳苏丹青,然后立刻跪在了石径边上。
“秦王殿下过来了,青少爷快行礼,切记莫要直视王爷尊容。”行风说完便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的地面,免得被治一个莫须有的冒犯之罪。
苏丹青哪里知道秦王是谁,也没有人教过他参拜王爷的礼仪,便想着用自己最尊敬的礼仪总不会出错,于是在苏崎和秦王周巽沅一齐走近时,就看到了自己分外熟悉的小身影在一群行福礼与跪礼的人当中五体投地的模样。
苏崎的眉心当即就皱成了一团,正想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却被身侧的秦王殿下抢先了一步。
“这就是苏将军从金陵刚认回的大公子吗?”秦王话语中并没有什么情绪浮动,然而眼神却一直在苏丹青周身流连,手掌也把住人家的小臂不放。
苏崎颔首,并不想让他们两人多作交谈,于是看着苏丹青只见发冠的头顶,低声呵斥道:“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便出来游园,快快回屋子里去吧!”
“是!”苏丹青闻言想立即退后离开,无奈秦王的手指紧紧地扣着他,被裹在单薄的衣袍中的手腕被圈住后更显得盈盈一握,苏崎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
“听闻苏公子自小体弱,所以便寄养在灵隐的大师身边,现如今接回来了,怎么还是疾病缠身呢?”秦王边说着,指尖还在苏丹青的腕骨上轻轻拨弄。
“我·······”苏丹青不知苏崎还为他编造了这样的身份背景,更被那若有似无的暧昧碰触弄得浑身酥麻,一张脸慢慢在众人面前变得通红。
秦王眼中的笑意更深,苏崎心下一乱,立即上前说道:“不过是近日天寒,不慎风邪入体了而已,有劳殿下为犬子担忧。”语落便示意苏丹青马上辞别,但秦王忽然又将话题一转——
“大公子近日也是在舅舅那里进学吧是,小儿愚钝,齐先生多有关照。”
“可舅舅不日就要去我府上了,大公子不比望宁,此时还是需要先生时时督促,方才能学有所成。”
“臣会为青儿另聘先生,殿下万莫挂怀。”
“另聘的先生······怎么能比得过舅舅呢?”秦王不经意的停顿了片刻,“要不还是让大公子一同去我府上,这样才是两全之法。”
“殿下不可。”苏崎深知这位殿下花名在外,如今看到苏丹青这般的风流人物,自然是不愿放过,可是他如今心中还另有一番章程,正好可以推脱一番,“犬子不日将随臣前往延州,这几日便希望望宁多与兄长相处,免得分离之后兄弟之间太过于生分。”
谁料秦王闻言竟嗤笑了一声:“若是怕相隔太远断了情分,便让他们一起留在京城便是,苏将军在延州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殿下说得是,不过臣这新认回的儿子自然是宝贝得紧,还是想时时带在身边多多教导为好。”
“这······”秦王似是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有另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响了起来。
“殿下初一见面便这般爱重兄长,可是让望宁自愧弗如了。”苏望宁似是有些吃醋的话语自然引起了苏丹青的注意,不由得诧异的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苏望宁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同时随手将苏丹青从秦王的紧箍中解救了下来,“若是能得殿下的青眼,自然是兄长的福分,然殿下近日必将忙于大金之事,怕是无暇他顾”
“这使团是苏将军接回来的,自然要苏将军去安置,却又干本王何事?”秦王神情倨傲,似是对苏望宁所言不屑一顾
“殿下不知,二殿下昨日对陛下说十分好奇大金的风土人情,已经向陛下央求了陪同使团游玩的差事,然而二殿下年幼,怕是少不得殿下看顾一二。”
苏望宁口中的二殿下,自然是当今圣上的亲子,大名周巽济,自小乖巧伶俐,又和陛下当年一样行二,所以理所当然地受尽了宠爱。然而即使如此,圣上对于周巽沅的纵容又更胜一筹,不是亲子却胜是亲子,被比下去了的二殿下便一直便憋着一口气,总想着何时能压过秦王一头。
“周巽济何时办成过什么事?不足为惧!”
秦王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看来苏望宁也必然说服不了他了,苏丹青心底已然只觉前路一片灰暗。
正在此时,苏崎却突然言道:“此次大金使团中还有忽达尔将军,想必是为了商谈与我朝联合抵抗犬戎之事,若是二殿下能够在其中有所助力,陛下必然龙心大悦。”
“苏将军所言是真?”秦王的目光忽然锐利了一瞬。
“臣自然不敢欺瞒殿下。”苏崎语落还恭敬地作了一揖。
“既如此,本王自然要助皇弟一臂之力,至于苏大公子……”秦王似是思索了一番,“舅舅日后便要在我府中休养,若是大公子得空便过来探望也是可以的。”
“谢殿下!”苏丹青自然知道这是放过了他的意思,因此回答得也十分迅速。
秦王得到了自己最需要的消息已然满足,向苏崎点点头便向府门走去,方走两步却又回头对苏丹青调笑道:“当然,若是想与本王谈论一番风花雪月也是使得的!”
这话一落,当事人便风风火火的带着一批随从离开了,剩下苏丹青被两道灼热的目光盯得心如烈火烹油。
片刻无言之后……
“行风,带大公子回朱颜阁。”苏崎说罢便甩袖离开,而其他的婢女仆人也都开始走动,原地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苏丹青此时丝毫不想面对苏望宁,心里暗暗忖度为何他不同苏崎一道离开。先是被他撞见满身污秽赤身裸体,又是被训斥与林一愿私通,想必在他面前自己已是人人唾弃,也幸亏苏望宁还有世家公子的高风亮节,方才才出言替他解围,只不过这些行为该是在维护他作为苏家人的颜面吧!苏丹青暗叹了一口气。
看到苏丹青飘忽不定的眼神,苏望宁心下微凉,面上却只是莞尔一笑便轻声说道:“老师有些话想让我转告兄长,不如让弟弟送兄长一程?”虽是询问的语气,却没等对方回答,便自顾的走在了前面。
既是齐先生的吩咐,苏丹青自是要听的,所以也默许的走在了苏望宁身后,行风却待二人走远后才迈步跟上。
“老师在多年前因意外而落下腿疾,故而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入官场,好在老师还是秦王母亲的族兄,这才使得他的才学不被埋没。”
“秦王年幼失怙,老师曾为他启蒙又受先秦王妃临终所托,故而一直对他颇为照顾。”
“秦王殿下长大后,便四处为老师寻访名医,前两日刚从东洋的船只上找到游访的张神医。所以今日便急着接老师入府了。治疗之时多有不便,老师自然得常住秦王府。”
“老师担忧兄长的学业,已经为兄长定好了每日所学的章程,往后,便由望宁来为兄长解惑了。”
苏望宁的话语和他前进的步伐都十分缓慢,最后一句落下时,他的脚步已经彻底停了下来。苏丹青一直跟在身后,见状也停在了原地,却不慎踩到了一块光滑的卵石,脚踝一扭便歪在了地上,苏望宁忙上前去扶,却被对方下意识的避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上前将苏丹青打横抱起,脸色颇有些阴沉,动作却十分的小心,苏丹青也被自己之前抗拒的动作吓了一跳,被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抱更来不及躲开,当下就一边挣扎一边语无伦次的说道:“大公子快放我下来吧,莫要折煞我了!”
十二岁的少年能有多大的力气,不过片刻便被怀中人挣脱了出去,脸色更加不好,苏丹青跳下地后也没再说话,于是待行风跟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两人对峙的模样。
半晌,苏望宁的声音才缓缓的响起:“兄长似是一直不愿亲近望宁……却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