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贱受拎着两大袋菜,大汗淋漓地举高手臂用钥匙捅开门锁时,他接到了渣攻的来电。
他慌不择路地伸出勒出红痕的汗津津的左手,一路摸索着探到西装口袋里,用一个极其别扭且不雅观的姿势捧起手机、往右一划。
“喂,陆渐?今晚有应酬,不回去吃了。”
渣攻那头似乎人头攒动,更衬得有洁癖的他口气不佳。不到三秒,对方结束了冷冰冰的一句交代,啪地掐断了电话。
航班延误的机械播报声随着渣攻烦不胜烦的口吻一起断开。贱受摁住怀里的腥臭水产,被玩命挣扎的花鲢扇了一面颊的水。
不远处一根胡萝卜咕噜噜地滚下水泥楼梯,带着半颗沾着奶油的樱桃,就像渣攻一去不回头的专情模样, 摧拉枯朽般转瞬消失在眼前
同样的借口渣攻在这个月足足用了三次。
贱受僵住背脊笨拙地收拾着满地狼藉时这样想。
心里像吃了一块沉甸甸的烙铁,压得胸口又闷又难受,肋骨也一顿一顿地嘶嚎着作疼,直叫他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是在一个小提琴手的个人独奏会上。
渣攻这样一个对古典音乐嗤之以鼻的霸总人设像中了邪般对秘书耳提面命,一定要对方订下视野开阔又隐蔽的vip坐席。
第二次是在一个游轮慈善拍卖会之中。
好巧不巧,贱受从主办方官方网站里,了解到他们聘请了那位声名鹊起的小提琴手演奏压轴曲目,出现在宴会的助兴节目里。
第三次就是现在。
在渣攻连像样的借口都欠奉的敷衍之中。
不论贱受再如何欺骗自己,说服自己相信渣攻像个毛头小子般目光灼灼地挤在机场是为了“应酬”,他都无法否认渣攻的心离他越来越远的事实。
他们在一起三年半了。
从最开始每日一束鲜花堆在桌案的猛烈攻势,到现在连出门一起吃饭都挤不出时间的“忙碌”。
他们的感情就像怀里离了水的花鲢一样,随时面临缺氧而死的风险
贱受原本是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直男。
学历一般,能力有限,家庭小康。只是长了张与糙汉子内心极度不符的猪猪男孩脸。
他与渣攻结缘在他于公司度过的第一个年会上。他失手打翻了一杯红酒,被醉醺醺的渣攻掐着下巴堵在墙角索要赔偿。
贱受那时不过是枚不谙社会规则的菜鸟,只想着混吃等死得过且过,哪有那份钻营心将公司老总的名字与脸蛋一一对上并通通记在脑子里?
他于是涨红着脸,义正言辞地告诉眼前帅比自己绝对不会赖账,说一定会将对方价值不菲的衬衣外套送去干洗后再寄回给对方。
似乎是被此等清新脱俗的操作打动,渣攻一反常态地睁开了眼睛,要看看这个不走寻常路、避开以身抵债这唯一正常选项的神人究竟是谁
他一睁眼,酒就醒了大半分。
伸手摩挲着贱受的脸,渣攻的态度来了个180大转弯。不但不追究贱受的过失,还好言好语地问能不能加个微信、交个朋友。
贱受只觉得有钱人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为了防止渣攻恼羞成怒并拯救自己的钱包于水火,贱受没多想地扫了渣攻亮出的二维码
当年会结束后,贱受打着酒嗝坐在公寓地板上点开年会上遇见的陌生人的微信名片时才发现,原来渣攻是自家公司的老总
第二天上班时贱受心里极度惶恐。
不仅担心瘪塌塌的钱包,还忧虑没盘瓷实的饭碗。
可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地脑补了半天,除了收获隔壁妹子的白眼若干枚,什么后续报复都没等来。
一连又紧张了几天,连微信也没动静时,贱受终于安下心来。
咳,都说贵人多忘事。
人说不定早把那天的事给忘了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惜贱受放心得太早
就当贱受几乎都要把年会上发生的破事抛在脑后时,他在一个雨天里重逢了渣攻。
他那天出门时远眺天边外阴沉乌云时信心满满并未带伞,结果打卡下班时望着漫天噼里啪啦往下砸的雨滴愁得想挠墙。
眼见相熟同事撑着各色雨伞消失在眼前,贱受扯着干巴巴的嘴角往空荡荡的公司大楼里望了又望。见再没有人出入了,他喟叹一声,准备拼着年轻人一身铁骨铮铮顶着公文包跑回小公寓。
可普一抬头,就见跟前滑来一辆迈巴赫。渣攻的帅比脸像电影镜头般从车窗里慢帧露出,皱着眉头朝他训了一句“上车”。
贱受……吃公家米饭的贱受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乖乖认怂。
他弯腰钻进车后座,束手束脚像小学生一样把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杆,哪知渣攻看着前视镜中他的脸愈发失神
一路沉默,偌大车厢中只余一个寂寥女声路口下车?”
“啊,对对对!”捕捉到熟悉字眼,贱受恍惚着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
“那就到了。”渣攻操着方向盘调了个头,雨刷破破地扫着泪花。
“啊啊,谢谢陈总!真是太麻烦您了!”贱受忙不迭道谢,扭开后座车门就要离开。
“等等,”渣攻不知朝他手里塞了什么,“外面雨大。”
贱受吞着口水借着车内暖色灯光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柄蓝色大伞。
这……叫他怎么还?
似乎是看破了贱受的心理活动,渣攻难得露出个微笑:“会再见面的。”
贱受捏着伞柄,像抱了颗烫手山芋
渣攻果然是位言出必行的总裁。
第二天,贱受就接到了部门经理的通知,被正式提拔为总裁秘书。
顶着一众艳羡视线,贱受目光呆滞地踩进电梯,顿觉前景堪忧地脑袋一磕,正好按到了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数连老天都要亡他
尽管心里再怎么忐忑,当贱受放下电波妹的等身抱枕,到渣攻面前报道时,却绝口不提自己心里对升职事项的疑惑。
他想,就算陈总一时脑子抽了给自己加薪升职,那他堂堂一条汉子能吃什么职场潜规则的亏?
想想房租话费宽带费水电费啊陆渐同志!天上掉馅饼的事啊,还是拣块墙根自个儿捂嘴偷乐吧
渣攻也没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地摁下桌上的传呼键召唤出一位自称是总裁首席秘书的大波御姐,吩咐贱受跟着对方好好学习,尽快上手秘书的工作。
贱受连连点头,随即跟着秘书姐姐退了出去。
临走前他鬼使神差一回头,看到渣攻从抽屉里拿出张纸片来回摩挲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在大波御姐不留后手的托孤式悉心教导下,贱受很快胜任了秘书这个岗位,并正式上岗,成为了渣攻的贴身男秘。
他每天需要负责的事务不多也不少,但主要都是围着渣攻转。
譬如处理电文、安排活动,研究带有普遍性与倾向性的问题,为渣攻的决策和管理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说得不那么文点就是接电话、写策划,充电只为拍马屁。
贱受能力是有限,但只因为胸无大志缺乏执行力。现在被赶鸭子上架般在手里硬塞了块“男秘”的牌牌,他是行也行,不行也得行了。
好在他的耐操性格非同一般地适合秘书这个润滑油般的岗位。 矜矜业业,任劳任怨,神经大条,人也挺呆。拿的是一份工资,端得是做牛做马,大丈夫不仅得能屈能伸,还要揣着一腔老父般“从事寂寞事业,甘当无名英雄”的专为渣攻擦屁股的古道热肠
工作几月之后,贱受成功包揽了包括渣攻贴身男仆在内的职责,工作场所从台前覆盖到幕后,不同的内容,同样的精彩。
对渣攻的了解越来越深,他和渣攻渐渐成为私交甚笃的朋友,经常周末出门约个饭,谈天说地,单方面吹对方的彩虹屁
这天晚上,当贱受享受着难得的五一假期赋闲在家时,他接到了来自渣攻的电话。
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那头无比沉默,只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像拂过耳边的雏鸟羽毛嗝。”
渣攻只有个嗝出镜,接着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一个名字,砰一声砸在了地上。
“喂喂喂
贱受捏着手机,脸色发白地叫着渣攻的名字,却半天都得不到回应。思来想去,上司完了自己也没好下场,正披上外套准备大海捞针似地出门筛一筛渣攻,手机里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声音:
“咳,陆先生是吗?”
“你说。”贱受深吸了一口气。
“啊哈哈,这里是某个名字不重要的清吧,你是陈老板的朋友吧?”
不等贱受开口,那人又自顾自地往下说,“哎哟,陈老板喝得烂醉啊!圈着一块地死也不肯挪窝,非说再等等很快就有人跟他一起走……嗨,这个点也不早了,一会儿客人就得来,陈老板跟烂泥似的挂在这儿影响也不好……您看,您要方便,就学学雷锋跑这一趟?”
贱受……吃公家米粮的贱受有权利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