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瘴蒸如火,光阴走似车,夏至过后第四个庚日,便入了中伏,此时暑气炽盛,阴气为阳气所迫伏藏于地下。土之气润,蒸郁而为湿,湿暑之气蒸郁,则大雨时行。
烈日炎炎,乱蝉嘶叫,乳母虹娘带着秋棠并几个小婢女在廊檐下里翻箱倒箧,把藏了大半年的衣裳、布料通通拿出来翻在白晃晃的太阳底下晒上一整天,小院里摆满了挂着绫罗绸缎的架子,织金绣花在太阳底下反着亮闪闪的光。虹娘正抖着箱子里的大毛料,眼光余稍瞧见秋棠从箱子里翻出一块儿素绸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衣裳,把布料抓在手里细细摩挲。
她想着眼下虽暑气正盛,然则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中伏一过,这龙首原再浇上几场急雨,天儿可就真的一日凉过一日了,季夏早秋的长衣也该早早做下了,况且狸奴那孩子又是个外强中干的,外表瞧着白白胖胖咋咋呼呼的,夏天里却总害暑苦夏的厉害,一到春夏或夏秋之交换季儿的时候又总是对天时变化格外敏感,一个没注意总要闹点小病小灾出来。
狸奴虽是这王府里唯一的孩子,千娇万惯的,可到底是经历了早产生下的,娘胎里没作养好,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头一回把那个没比巴掌大多少的小东西抱在怀里的感觉,哪哪都是细弱的,叫人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连哭都有气无力。她把自己胀鼓鼓的乳房塞到她小嘴儿里,她却像是从哪里借来了生机,咬着就不撒嘴了,咕咚咕咚喝个够,一点儿不像主家说的那样挑剔,宁愿饿肚子也不肯吃几个乳娘的奶。于是她就被留在了王府里,再也不必忍饥挨冻,更让她感到慰藉的是有了狸奴,一天天看着她,就像是看到自己那早夭的女儿也一天天长大了,也就有了把日子一个个过下去的盼头。
“秋棠,你看这绸布细软,可以裁几件小半臂,天气稍凉了套在两裆外面穿,再挑些厚实漂亮的料子做几件夹衣裳,咱们收起的时候把这些料子放外面,回头就可以开始做了。”
“好好,虹妈妈您可真是够操心的,换季的衣裳针线娘子们也会准备的。”
“哎呀,老话儿都说这小孩子五岁六岁淘气得人嫌狗厌,狸奴又活泼跳脱坐不住,这衣裳呀要多备几件才好,况且这孩子也挑得很呢。”虹说着就把料子一块块分门别类放好。
秋棠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原本在郭芸那里伺候。后来郭芸生产完见不是儿子略有些失落,待听得太医说她这几遭伤了身子,恐怕以后子嗣艰难,她那些九天揽月青云直上的志气一下泄了一大半,剩下一点儿在病床上延捱到了年底,听得皇帝要给郓王赐婚的时候落到了脚底,丧魂落魄的过了近两年,等到回过神儿来,侧妃王氏也已经进了门儿了,女儿都会跟着猫崽子跑到园子里扑蝴蝶了。她那会儿心里充满了愧疚,着意补偿,看见什么好都要给女儿送过去。见秋棠年纪虽小却手脚利落口齿伶俐,在她混沌的时候也一如既往,不张狂不懈怠,就把她放在女儿身边照看着。
秋棠热的脸红红的,拿手扇着风,“唉,天真热,小狸儿总算是败在了金乌手下,肯好好歇个晌儿叫咱们抽个闲空了。”一旁新进府的小兰却生出了疑问“虹妈妈,小郡主怎么跟咱们乡下人一样叫什么猫儿狗儿的?”
“哎你个小丫头”,秋棠接过话头,“叫猫儿狗儿怎么啦?况且这只是小名儿,乡下人不都说贱名儿好养活吗?而且小狸儿大名好听着呢,她出生那天梅花一下子就开得满院满树都是,可漂亮了,王爷就给起了个名字叫梅灵。可是保公公说小郡主身体太弱了,这么灵性的名字叫着恐怕咱们凡夫俗子留不住,不如像乡下人一样取个小名儿叫着好养活,那时候刚好万寿公主过来看孩子,她就指着跑过去的一只小花猫说那不如就叫狸奴吧。小狸儿不闹腾的时候多可爱啊,这个小名叫着多亲昵,你说是吧,虹妈妈?”
“郡主叫什么名儿还不都是郡主吗,还是快快收拾了这些东西,只怕狸奴一会儿就醒了。不过郡主怕热这头倒是跟大名贴切。小兰你还是进屋里看看去,别叫她把毯子踢了。”
小兰轻手轻脚走到屏风隔出来靠窗透风的一间,掀开薄薄的一层纱帐,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人影,吓得赶紧出去跟虹娘禀报。
“哎呀,小祖宗这是什么时候又跑出去了,你们有人看见了没有?”虹娘一边问众人一边说:“快散开各处都找找去,秋棠你悄悄过去看一眼在不在娘子那边,娘子没醒的话就别惊动她了,咱们先自己找找,这也没多大会儿,也许跟上次一样自己跑到园子里玩去了,我过去看看,可千万别跑到水边去。”虹娘一边说一边朝着西北面园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