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浮生意识模糊,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无果。
两世以来,也从未有过这般无法掌控的不安。
前世在现代白手起家,一双芊芊素手于商界之内搅弄风云,万事皆在覆手中;今生更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安安稳稳地过着侯府庶女的清净日子。
她从来没有如此惊慌无措的时候,而且是在梦里。
身子隐约在颠簸,从内到外仿佛有万千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三分愉快,七分空虚。
身上有些重,却很舒服,梦里浮现着路弘生情挚的双眼,从幼时到年少一幕又一幕……
梦里,路浮生咬牙唾骂了自己一声。
两辈子从未有一个人像这般将她放在心上,路弘生虽算不上自己的亲弟弟,却更胜过最亲的亲人。
无论如何,是她绝不能染指的!
一夜梦沉,就这般思绪翻腾着,直至天光大亮时方才醒来。
睁开眼的一瞬,小丫鬟玉束正在床边焦急地打转。
“小姐!小姐您可终于醒了!”
玉束又急又怕地扑到床沿,小脸上尽是惶恐,“今日家宴,老祖宗前两日便交代了下来,咱们睡过时辰了!”
她从小便给底下人定下过两条铁律,一条是在自己睡觉时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准任何人打搅,另一条是若事情与路弘生有关则可例外。
规矩大过天,小丫头宁可被府上重罚也不敢扰了她的清梦,这实属正常。
路浮生眯了眯眼,想要起身时,浑身一僵。
“小……小姐,您怎么啦?”
“玉束,打水,我要沐浴。”几乎咬牙憋出这么一句。
她的面色红里透着黑。
目送小丫鬟急匆匆地转头出了门,这才缓缓掀开被子。
床褥微湿,腿间私密处也隐约有些潮意……昨夜梦里的种种逐渐回到脑海,只略一回想,便教人脸色铁青。
莫名其妙梦见了与这具身体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就罢了,梦中场面还淫靡到难以启齿。
更可怕的是,醒来竟然发现湿了下身!
路浮生双唇紧抿。
一瞬间,脑仁儿炸裂似的疼。
她真的是疯了!
“小姐,完了完了……老祖宗遣人来催了!”小丫鬟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但看着路浮生心不在焉地对镜梳妆,催也只敢委婉迂回。
她家小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虽是庶出且不喜与人打交道,这偌大侯府却没人能真正将她如何。
可是……
“小姐,今日是小侯爷凯旋封赏的日子,宫里的人该是马上要到了!”
是了。
她这个弟弟从小征战四方,早在十岁时便得了当今皇帝亲口许诺:待得少年长成时,宫中女子无论身份高低,任其挑选。
路弘生已年满十八,此番家宴,更是侯府与皇家亲自为他拟定终身的日子。
她的弟弟,将要娶妻生子……
路浮生素手微顿,黑色的眉膏在眉尾拉出细细的长线,歪斜着险些没入发际。
“小姐,我来替你画吧!”
小丫鬟如热锅蚂蚁似的在旁边打转,见此自告奋勇地上前替她描画。
自打入西苑为奴起,她向来只做些简单的粗使活计,自家小姐与那些个千金小姐不同,只要是她能自行解决的事,从不让下人们多手多脚。
“今日画落梅。”坐在铜镜前的主子开了口,语调淡淡的。
玉束顿时诧异。
“小姐,您要画落梅妆?”
“怎么,不好?”
“不不,好好好,好极了!奴婢这就为您画!”玉束高兴得险些要跳起来。
自家小姐已许多年不再化妆了,她无数次都想,若是小姐能打扮得华丽些,这京都上下恐怕再无第二个女子能与之相比!
毕竟陆三小姐之美,在她十二岁起便冠绝京城,只不过自当年那一番惊鸿现世之后,便彻底地退居了侯府西苑。
铜镜里,精致妖娆的妆容逐渐落成。
小丫鬟站在一侧,已然目瞪口呆。
“天呐!小姐,您……这般漂亮
落梅绝妙,提笔惊鸿!
她终于彻底地理解了这句曾在京都流传多年的赞语。
世人说,路浮生之美,惊鸿绝妙!
如今年近双十,仍旧如此。
西苑门外
家丁的催促再一次传来。
路浮生微眯着眼,视线瞥过镜中人,蓦地起身出门。
“走吧。”
天际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白色狐裘领上,衬着面上娇艳的落梅妆,美妙卓然,遗世高雅。
侯府主厅内,隐约传来喧嚣声。
走近了一听,还夹杂着各种不明意味的唏嘘。
路浮生不疾不徐的脚步僵在门外。
厅内,清清楚楚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说了,今日不愿接这圣旨!”
路弘生的嗓音洪亮无比,带着毋庸置疑的决然。
那将近一米九的身影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厅内,视周围众人的目光与议论如无物。
“弘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主位上,路老夫人苍老的脸色白了又白,只差没当场跟着给宣旨的老太监跪下来。
“老祖宗,孙儿
“你先给我住口!”老太太急得直咳嗽,当下坐也坐不稳了。
“小侯爷,奴才是前来转达圣意的,您若当真不愿,恐怕
恐怕,圣旨当头,愿不愿也由不得人!
“生儿,你怎的如此糊涂!皇上大恩大德将宣雅公主赐婚于你,这可是天大的荣宠,怎由得你胡闹?”
路侯爷同样被吓得不轻,连忙替主位上的老娘顺了口气,转头一阵怒喝。
四周又是好一阵相劝。
可任凭旁人如何吵闹,跪在厅内的少年始终只一句——
“孩儿年纪尚小,还未曾踏平四海报效国家,怎能早早娶妻生子?”
路浮生立于门外,恍然间回想起那一番话。
“若是能娶得姐姐……这样的女子,弘生便恨不能日日与之缠绵厮守,连战场也不想去了。”
少年说话时的音容笑意犹在眼前,哪是像今日这般先有国后有家的说辞?
“姐姐!”
跪在厅内的少年似有所觉,心有灵犀地转过头来。
视线相对的一刹,那双低沉决绝的眼眸之中光华乍现。
仿佛这偌大的天地之间,他只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