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想到罪人比想到死人更令人难以忍受。
明珠看着眼前的妇人,这是自她入狱后妇人第一次来看她。
“过得好不好?”好久未见加上这陌生的环境,妇人显得有些慌乱,看了她半天也只哆哆嗦嗦说了这一句话
“我很好,不用担心。”明珠笑着说,眉眼弯弯。
之后就是死寂般的沉默。
两个人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对话就这两句。你过得好不好?我很好。还能说什么呢?她从来没想过到最后是这种环境下见到这妇人最后一面,她一直觉得她会为这个妇人养老送终。再怎么设想也没想过到最后自己要走到她前面,这样也好,她可以提早去地狱赎清罪孽,也可以把下半辈子的事情提前安排了,免得下辈子她两个再相见。估计这妇人也不想下辈子还被她拖累了。
眼前这妇人好像有几根白头发了,隔着玻璃看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发根白起来的。妇人旧日总是精神头十足的生活,打扮的极为年轻,出门见人向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精致,人人都称赞她看着比丈夫还年轻,甚至还有一些不知情的人还会私下打听她。
往日两人悄咪咪地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妇人一直都絮叨着一定要精精神神的等到她的婚礼,决不能提前老去。而这次相见,她第一次留意到妇人的白头发。其实也就一点点而已,只是从她那个位置看过去,阳光刚好还有一点点影子,照上去就显得十分明显。
探视时间快到了,身后的狱警提醒她还有五分钟。明珠想起来以前她不会这么沉默的。她会缠着闹着要和妇人一起去逛街,一起吐槽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会装作不经意地和妇人说又看见那家店上了新裙子,会陪她一起去美容院。哪怕有时候也会意见不合彼此呛声几句,但都不会这么沉默
“那,那我回去了。”妇人慌慌张张的站起来,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手包,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她,手摸了半天也没拿到包。
“好。"她点点头,仍是眉眼弯弯的冲着妇人笑了一下。
妇人一下子红了眼眶,双手“嘭”的一声拍在玻璃上,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来。
明珠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又能说什么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大错已经铸成,人应该为受害者去斗争,而不是同情杀人者。可是,这妇人做不到,她没办法看着自己身上的一块儿肉被众人唾弃,她没办法看着一直精心呵护的宝贝就这么结束这一生。
明珠看着她把整个脸庞都贴在玻璃上,压出了一层层雾气和水珠,看不清妇人的脸庞,也不知道这妇人究竟是心疼多一点,还是懊悔多一点。最后,她还是坚定的从座椅上起身和妇人挥挥手,转身的时候听到那妇人低低地喊了她的小名,“阿音
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那个人是不会叫这个小名的。明珠看着玻璃那一边的妇人不停地掉眼泪,攥着拳头狠狠地压着玻璃,好像只要她肯用力就能打碎玻璃拥明珠入怀一样。她们好久没有拥抱过了,明珠都忘了上一次和妇人腻在一起说贴心话是什么时候了。妇人从来都是克制的,她说任何时候女孩子都要保持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能让人看不起。
可是,现在的妇人丢了仪态,像个傻子一样趴在玻璃上,抽泣着抹了一脸泪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明珠突然想起来妇人以前和她说的那件事。妇人年轻的时候去附近的寺庙里烧香,看到台上敲木鱼的梆子掉了,她就上去把那梆子捡了起来放回去了。妇人一直信佛,打从结婚生了她后更是在家里恭恭敬敬地供奉了南海观音菩萨,她满心满眼都是想菩萨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庙里的老和尚见她把梆子捡起来后,就和她道了一声谢,随后又和她说,“你家姑娘的婚姻上可能会有点坎坷
自此以后妇人再也没见过那个老和尚。这么多年,妇人烧香拜佛却从来不再问询明珠一生姻缘如何。
“妈,回去吧。”明珠站在探视室的门口对妇人轻轻地挥了挥手说,“你不是早就说过我姻缘坎坷嘛
所以,真的没必要去伤心落泪,真的没必要把自己逼疯到这种地步。明珠知道妇人想救她,甚至想替她去死。可是,自己一身罪孽一死怎么可能赎的清?这些年每每跪在神佛前许愿都要小心翼翼,只敢许愿家人平安,其余一概不求。
罪人怎么可能祈求神佛的宽恕?
门关上了的一瞬间,明珠听到妇人嘶声裂肺的哭声。整个走廊空荡荡的,明珠一个人缓缓的走着,身后的狱警和她错了几步,她要一步步挪回到那个小笼子里,在那里度过几个白天黑夜,就可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