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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九年冬十二月,京都大乱,帝崩于崇德殿。
      冬日的夜格外漫长,一车又一车尸体被运出宫外,一大早彻夜未眠的宫人们奉命清理残局,力图将一切恢复如新,细细擦去每一个角落的痕迹,唯恐遗漏了什么,惹得贵人不快。
      银铃幽幽响起,接后而来是辇车压过路面的车轮声,沿途宫人见了吓得纷纷跪地,仿佛看到阎王索命一般,面色惊惶,身子簌簌颤栗。
      如果不是死的恐惧占据心头,怕是此时早已尖叫不止。
      昨夜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位大人血洗皇宫,不仅亲手斩了叛贼齐王李挚,还当着众大臣宣读遗诏,扶四岁新皇登位。
      声势浩大的叛乱被平定下来,估计之后就是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谁也未料这场权力倾扎之下的赢家,竟是一介宦官。
      如今他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不想这位大人掌权第一件事,不是觐见新皇,也不是会见文武大臣,而去了西宫。
      众人不解其意,直到车辇停在落霞宫前,更是面面相觑,这里偏远的不行,好像只一位安和公主,还是默默无闻不得宠那种。
      新碧从门缝里窥见外面的情形,吓得掉头往里跑,摇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公主不好了,督……督主来了
      李芫迷迷糊糊“嗯”了一下,伸手想把掀开的被子又盖回去,前两天见了初雪太兴奋,一下子没注意便着了凉,搞得头痛地要命。
      新碧见叫不动她,气得直哭,想门外还有一群煞星等着,不敢多留。
      该死,对这位公主她就不该抱希望,她怎么这么倒霉,跟了这样的主子。
      外面小路子敲了许久门都没回应,悄悄瞅了自家督主脸色,犹豫着不敢多言。
      换平时早就让人撞门了,今天他却摸不准督主心思,只好祈祷里面动作快点,不然大家都要遭殃。
      可能是应了这心声,里面一阵匆忙脚步声踏来,门栓哐哐取下,一个绿衣宫女慌忙出来,旋即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边抹眼泪边解释:“还望大人见谅,我家公主病重,不能起身接待贵客。”
      小路子机敏注意到督主听见公主病重,眼神微动,笑意隐去,周身一下冷了下来。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即怒斥面前的宫女:“既然公主病了,怎么不见请御医,莫不是你们这些贱婢敢怠慢公主。”
      新碧连连叫冤,却又不敢反驳小路子的话,她们公主无权无势,只得一个虚名,怎么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请得动御医。
         “派人去太医院一趟,小路子你在门口守着。”江蘅吩咐,径直走了进去,往那处他早已熟谙于心的地方去。
      新碧赶紧跟了上去,暗自诧异这位督主好像对落霞宫很熟悉一般。
      一段路有多长,才能让他足足走了十几年,终于来到了他的公主身边,可以光明正大看着她守着她。
      新碧心惊胆颤看着那只手拨开白色的纱幔,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子里盘旋,面前的事实令她不得不信。
      她脸上挂着僵硬又惨淡的笑,像提现的木偶低头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恍惚间她听见自家公主叫了一声“小恒子”。
      江蘅轻轻应了,将窝在被子的人扶起,而后又伸手探了探少女额头的体温。
      他不由松了口气,还好没烧起来。
      李芜看他紧张样,觉得有些好笑,她可是见过这人握着匕首捅进别人的心脏,眉头都不皱一下那种。
      江蘅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又知她从来不肯听话,只能温声嘱咐:“殿下请注意下自己身体吧,莫要太贪玩了。”
      “哪有,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李芜反驳道,扯了扯江蘅垂在胸前的头发,入手顺滑。
      简直比她的发质还好,真真让人嫉妒。
      江蘅无奈看着她,所有的担忧惶恐都消失了,像一个死刑犯迎来最后的安宁。
      “殿下,不问问外面是什么情况吗?”
      他既想让她知道今后不会有人再强迫她做任何不愿之事,又怕她怪他太过于狠心无情,毕竟那是她的父皇和皇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李芜打个哈欠,对他顾忌之事了然于心,却不想多说什么,只道:“总不会太差。”
      他都敢这么光明正大来见她,没有成为一抷黄土,孤零零躺在乱葬岗里,等着她去收尸。
      那要收尸的就是别人了,虽然轮不上她去。
      江蘅自认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间,现下却惴惴不安,想得一句安心的话。
      不敢逼迫于她,只能用那双目含春水清透至极的眸注视他的公主,期盼着对他的判决。
      李芜暗道一声狡猾,这人干什么都要蛇打七寸,明知自个最受不了他这样看她。
      “好了,别装可怜。”李芜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又觉不妥想缩回去,却被人一把握住。
      她使了使劲抽不出来,便放任他去了,江蘅面容漫上几分笑意,握紧了手中的小手。
      和他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啊,女孩子的手又小又软,乖巧任他握着,心里温软一片,却又想要更多。
      人真是贪婪的生物,永远不知满足,他以为自己不同,没想也是一样的。
      李芜知他又要钻牛角尖了,明明那么通透一人,当下叹了口气道:“我们想如愿,就总有人不如愿,别乱想了。”
      面前人也不知被哪个字眼戳中笑点,焉地笑了,眼尾上挑晕开一抹丽色,宛若冬雪旋着残梅融进尚未结冰的湖面,骨子透着极致的风流,惑人心魂。
      李芜向来知道江蘅生得好,如果不是运道不济进了宫,当是京都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被无数闺阁女子仰慕倾心,名门世家的芝兰玉树。
      可惜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李芜对此不多置言,像她当了公主,不还是命不由己,平时扔在一旁任她自生自灭,有需要了就随手推出去利用。
      当江蘅穿着藏蓝的宦官服,站在她身边,神色认真至极,问了一句愿不愿意时。
      她惊讶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询问她的意愿,可有些话说了有什么用。
      那人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待了片刻,藏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所以你问她对那些所谓亲人没了有什么想法,她只能说没感觉。
      成王败寇罢了,况且对于她可能还是好事吧,至少不用被人逼着远嫁,当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