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礼部侍郎提出试行的分田法引起了民间小小的动乱,时逢开春后再提新的划田法,朝堂最近就分为两波斗得火热,一方人坚持陈年旧法,维护祖制,一方人则觉推陈出新,重新划道鼓励生产。
老祖宗与二皇女自打同登庙堂后就没有一次同枝连气,受他们的影响手底下的两方人各执己见,当朝吵得不可开交,朝堂下还闹了一场,差点闹出了人命来。
镇抚司也负责城中太平,宋远好不容易带人把前城的七八个官员私斗引发的骚乱制止住,该抓的抓,该放的放,向来人少凄清的前城一时间热闹的如同早市卖菜!
不料才走到城中腰,属下又来报说某处酒楼内乱,酒醉发疯的酒客们闹成了一团,酒楼被砸的粉碎,老板当街嚎啕大哭,周围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除却偶尔老祖宗吩咐给他的公事,和某些私事引发的纠纷,宋远每日主要管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狠狠翻了个白眼,认命的转道去处理酒楼的乱事。
酒客们都是些不懂武功的凡夫俗子,处理起来没什么太多难度,宋远直接吩咐手下们不论是谁先一通胖揍,再全部抓了回去挨个鞭策警告一顿就可以放他们离开了。
处理这些民间琐事宋远干了多年,处理的干脆利落,抽刀断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的妥当干净,原本闹纷纷的酒楼很快恢复了安静,而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早在看见宋远等人时就识相的躲了起来,唯恐会招惹了那只疯狗的注意把自己一并抓了去。
还是上次的那个长衣男子,躬身站在不耐烦的宋远身侧禀告道:“大人,都抓全了,一共十八个人,其中有三个女子,两个小孩,查清楚了她们皆是无意走进去被波及的。”
“既是如此,放了女的和小屁孩,其他全部抓回东厂去。”宋远撇了阴沉沉的天际一眼,嘴里照常的吩咐着公事,心里想的却是府里那傻小子这会儿有没有吃饱饭,是不是还在外面贪玩。
他皱着眉道:“最近城里不太平,为防有人暗中生事,那剩下十三个人的底细都好好的查一查,有嫌疑的先关起来,等过几日苏浅衣回来了叫他过来查阅一遍,再看情况放人。”
长衣男子自是应下,转头吩咐其余锦衣卫按照吩咐做事。
闹事处理完毕,宋远便领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回走,走不多久瞧见了一家点心斋。
想着那人或许喜欢,又看周边人多势众冲进斋房会引发骚乱,便摆手打散了周边的手下堆让他们自行回去,只领着那长衣男子往斋房走。
站在门外等待属下去替他买点心的时候,宋远有意无意的听见了旁边茶摊的几个百姓在低声闲话。
“听说圣上的病好了许多,这几日都能上朝了,那云山请来的巫神殿神巫果然了不得!”
宋远听了脸上一阵凉薄冷笑,能上朝有什么用?反正把控朝堂的是老祖宗和二皇女这二位,有他无他都无甚关系,至于他不过就是占了个光鲜亮丽的天家壳子罢了。
另外一人与宋远是同样的看法:“这圣上年幼过继即位,虽说当朝十五年,可兵权在二皇女,政权在东厂那位,说是尊贵,其实只是个假晃虚言的旗杆子。”
“嘘嘘嘘,敢议论朝堂,你是不想活了嘛?!”旁边人吓得半死,忙是制止他,“要是被那些日日喊打喊杀的番子们听见了,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们也要遭殃啊!”
日日喊打喊杀的‘番子’在拐角处颇是不屑的撇撇嘴。
一道粗糙低沉的嗓音跟着唏嘘叹气:“想不到岁月过得真快,一晃十五年过去了,粗数算着二皇女殿下早过徐娘,但半年前天子贵驾游街,我远远瞧着那二皇女竟还俏丽如少女,真真是岁月不敌美人艳啊!”
还是刚才那个放肆说话的人,哈哈大笑道:“哪里是岁月不敌,分明是这萧家乃妖胎所投,无论男女皆是个顶个的好看,天生的妖精祸水,总不显老,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们的年纪!”
少有人敢当庭放肆,议论天家,宋远不由侧头去看了一眼那人,身段倒是修硕可观,一袭烟灰色的裹袍,腰坠璎珞,面目却尔尔,形似游浪江湖的潇洒浪客。
帝都繁华,江湖来往者不少,言语不羁,这人亦或其中一个,宋远就懒得放在心上,还要再听他们说道两句,属下已经红着脸提了一堆包好的点心出来,他便收了心思和人一道离开。
回到宋府,傻小子果然还在外面贪玩,坐着秋千一下一下的荡着,后面跟了一溜串的奴仆胆战心惊的随时护着,唯恐他摔了碰了半点。
宋远很满意他们的识相,上前一摆手打发走了泱泱奴仆,再把傻小子唤了下来掏出怀里仔细放好的糕点给他。
傻小子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但宋远特意买给他怎能辜负,便拿着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
吃着糕点,一头水泄长发里他微微抬头,轻声的问:“哥哥,望之后来怎么不来了?”
“怎么,你想他了?”这才认识多久就念着他了?宋远微妙的眯眼看他,语气不太友善。
眼前的男子生得很好,唇红肤白,眉睫如羽,即便不是阳光灿亮的日头,这人往那里随意一站,竟恍然像散发着一圈淡淡的光芒,照亮了旁人的心,令宋远忍不住倾身凑近了他,鼻尖抵在他耳际嗅了两下。
这傻小子上辈子怕是香草转世,竟然随身带有淡淡的兰香。
也有可能是之前他穿的衣物都有熏香,长年累月的被熏入味了。
“痒。”傻小子不知他们这个姿态在外人看来很不得了,只是微微垂下眼躲了躲他过于贴近的闻嗅动作,然后目光透过他身后,忽道,“哥哥,向春为什么不进来?”
宋远顺着他的话回过头一看,那长衣男子站在身后不远处,正眼神讪讪的望着他们,见他面色不善的看过来更是惊慌,忙是摆手示意不是自己偷看,而是他一入府就满眼是傻小子,直接忘了他这个属下还跟在后面。
“滚。”没眼色的家伙,宋远冷冰冰的张嘴对他无声吐出一个字。
长衣男子麻溜的滚了。
“他还有事没忙完,今日就不进来了。”宋远回过头时又是一张还算温柔和善的脸,这实在是他最好最仁善的表情。
想起刚才的事,他又问继续慢吞吞吃糕点的傻小子:“你很中意望之?”
公子依望同他,还有苏浅衣都是老祖宗的左膀右臂,心腹奴才,偌大的东厂除却老祖宗当家做主,就属他们三人是权力最大的。
他跟的老祖宗最久,满打细算快足十五年,基本算是老祖宗一手教导长大,自然对他最为信任,放手的权力也最多,因此他算是东厂的第二把金交手,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座府宅。
他权力最多,名声最狠,还掌管着一司镇抚,身家权位快与西厂的督公赵三水比肩,人人敬畏不已,即便与他同位的公子依望与苏浅衣都要对他敬重三分,礼待有加。
公子依望和他的关系不错,又比他小两岁,平日就称呼他叫宋哥。
称呼喊得亲昵,无形之中就比之常人关系好去许多,宋远权当自己收了个小弟,也待他不错,有好东西都记着留他一份。
公子依望是个懂人心的,又感恩念好,常来府中看望他,来来往往间两人倒真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感觉。
但今日见傻小子这样巴心的念着他,宋远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他的东西只能是他的,胳膊肘敢往多拐一分他都恨不得把那条胳膊生生打折,然后再拽回来亲手细心的上药养伤。
傻小子未曾察觉到他的不快,竟还定定点头,顿了一下幽幽叹气道:“哥哥忙得很,安坤他们又不让我出府,平日无人来陪我,我实在寂寞,只有望之来了会陪我说说话呢。”
看他点头宋远先是脸色一沉,随即挑了挑眉头道:“府里的奴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还不够陪你玩的?”
“你都说他们是奴才了,怎么会陪我,而且他们还怕我呢……”说着说着傻小子还有点委屈,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好脾气善良的人他们竟然都怕的很,只肯细心精道的伺候他,却连句废话都不同他多说。
傻小子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竟连手里的糕点都吃不下了,推给宋远就转身往屋里走。
这小祖宗还闹了脾气!宋远哭笑不得的抱着糕点忙追了上去。
好言好语的哄了一番才把人哄得欢喜些,但那糕点傻小子还是不愿意吃,于是转头就被毫不在意的宋远丢进池塘里喂了鲤鱼。
这反倒看的傻小子十分不忍,站在旁边眼眶滴流,眼睁睁看着鲤鱼争相吃光了便气鼓鼓的躲进屋子里。
得了,这会儿又闹着不肯吃饭了。
宋远着实没闹懂他这又是气得哪一出,费尽力气的哄劝一通才把人哄着去吃了饭,过后再把他送进了屋子哄他睡觉。
看着傻小子犹有难过的睡颜,宋远颇是无奈的觉着自己是真当了个任劳任怨宠爱弟弟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