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锋语文不太好,每次阅读理解都是一通乱答,到后来干脆放弃这个科目了。
但眼前的一切——散了一地的布料碎片,徐修羽手里没来得及藏的剪刀。这道题不难,答案是徐修羽剪了这条裙子,至于裙子的主人,应该是那个被打开的柜子的拥有者。
这不是一道难解的题,但他想知道的是,徐修羽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羽毛,怎么了。”
徐修羽被忽然明亮的灯光照得有些恍惚,暗黑总会蒙蔽人的认知,现在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怎么回事啊?”
“项锋,我
我错了,我后悔了,我有些害怕。
项锋蹲下去合上柜子的门,上面那张陈旧的红色标签写着沈薇的名字。果然是那个女生,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果然”这个词。
然后是无尽的沉默,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弥漫在两人之间,她看到空气里的尘埃被放大,有一颗落在他的外套上。
“我要怎么办?”徐修羽哭了,眼泪滴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在哭。
“等一下要穿这个衣服?几点开始?”项锋依稀想起陈海滨说的要穿班服搞什么活动。
徐修羽点头,又去看手机,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几分钟。
“午休结束就开始……我怎么办啊?”她开始小声抽泣,在空旷的地下室显得格外凄然,“帮帮我,项锋。”
项锋把她手里的剪刀放进自己口袋,然后给她擦眼泪,“你们都穿一样的衣服?”
徐修羽麻木地点头,她的害怕源自两种情绪。
一是只怕人知道,十几年的优等生,一朝沦为背地里捣鬼的心理变态,还不如把她拉出去鞭尸。
二是徐修羽不知道项锋对于她的底线,他究竟,会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她有些故作胆怯,全没了刚才拿着剪刀的气势:“他们会知道是我,是我剪了她的裙子
话里话外,满满的,全是暗示。
项锋扶着她的双肩道:“我不说谁会知道?实在不行就说是我干的好了,反正剪刀在我这里。”
徐修羽心里有了数,项锋不仅会为她保密,甚至还能替她背锅。
在狭小昏暗的地下室,若有若无的暗示,满腹心机的探究,她终于知道了项锋的底线
他把地上那些碎布料捡起来,怕她不相信似的,又承诺:“羽毛,我绝不会让他们知道。”
徐修羽抬头,倏地回想起在菱湖家属院屋顶上的事,那时他也是这么说的——“我绝不会让你摔下来
我绝不会。
那不再是他小小英雄的宣言,而是信念坚定的守护
午休之后,体育馆的地下室。
大家都很兴奋地跑到储物间,老海不惜斥巨资给每个人买了套班服,劣质的套装,但全班人一起穿的时候,便不觉得质量差了。
“哎?怎么回事啊?”
“谁干的啊
“太坏了吧!”
徐修羽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很差,所以当她的柜门打开,那条被剪烂的裙子掉出来的时候,她选择了呆若木鸡的表情。
反正她本来就呆,不会被看出是在演戏。
“小羽,怎么办?”沈薇帮她捡起裙子和那些碎片,“要和老师说吗?”
她摇摇头,尽量表现出受人欺负的样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肖志挤进人群:“发生什么事了?”
“小羽的裙子被剪坏了……这样应该不能穿了吧?怎么办?”沈薇压低声音,虽然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
肖志看了眼手表,确定时间已经不多之后,对围观的人群道:“大家先去厕所换衣服,不要围在这里,活动马上开始了!”
他把那条裙子装进袋子里,然后在储物室昏暗的灯光下叹了口气,“怎么回事啊?能想到是谁干的吗?”
徐修羽摇摇头,她抬头看了看肖志,然后又剧烈地摇了摇头。
肖志笑了,敲了她脑门一下:“摇什么头啊,别人都算计你了还不长点脑子!”
徐修羽:“我给你找麻烦了?”
“没有。”肖志笑了一会儿,“走吧,回教室自习,反正也就是个活动,参不参加没大碍。回头我就跟老海说你身体不舒服。”
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肖志见沈薇还留着,对她说:“你也去换衣服吧,马上就集合了。”
沈薇拿着自己的衣服要走,到了门口又回来。
“没关系的,肯定是恶作剧啦。”她抱了一下徐修羽,那句话说得很响,似乎要告诉所有人这只是个恶作剧。
然后她趴在徐修羽肩头小声对她说:“不用怕,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鼻酸是流眼泪的前兆,徐修羽忍住了,但那种丝丝缕缕的愧疚感突然排山倒海般涌来。
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真的对不起。
嫉妒,又如何?那些风光本就是沈薇应得的,引人注目的少男少女,本就应该在众人中发光。
自卑又阴暗,胆小又懦弱,我从此都不要再做这样的人了
誓师大会开始了。
操场上人群密集,校长慷慨激昂地描绘考上大学后的美好蓝图,让人不禁相信决胜高考就是最终的胜利。
“冲锋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一中师生将用我们的努力和汗水
“行百里者半九十,努力拼搏
“这种话你信不信?”项锋靠在走廊栏杆上问徐修羽。
徐修羽沉默,她从体育馆回来就一直这样,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项锋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到教室而外面吹风。
“要我哄你?”项锋也不因为她不说话而觉得尴尬,凑到她身边低语,“我唱歌给你听?”
徐修羽扭头看他,他居然还会唱歌?
他清清嗓子,唱:“哼,都怪你~也不哄哄人家,人家超想哭的
“什么鬼歌啊。”
“小拳拳之歌,你没听过?”
徐修羽摇头,她很少听歌的,刚刚那句歌词确定不是项锋编出来讽刺她的吗?
“还要听吗?”
徐修羽摇头,于是他们在走廊上看操场一排排整齐的方队。
十二月的豫川一中,梧桐落了一地,铺就一条条金黄色的校园小道,那些落叶踩上去一定会发出脆脆的响声,像吃薯片时发出的声音
“我很坏。”她突然说话。
“嗯?”
“我说我很坏。”
“没有。”项锋紧张地搓手,在心里组织语言,这是个尖锐的话题,“你没有很坏,羽毛,她也不是很好的。”
他像小学老师引导小朋友「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那样,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自尊心,生怕她把自己放弃了。
铁栏杆生了红色的锈,她用指甲扣掉,然后轻吹一口气让它落到楼下。项锋说的好对啊,沈薇有时候确实不太好,徐修羽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徐修羽原本就不多的愧疚没有了。哈哈,自己还真是坏啊,刚刚谁在心里向沈薇道歉,现在全没了
待项锋还要再说什么来宽慰她,走廊里传来球状物体击打墙面的声音。陈海滨把一颗球往墙上踢,反弹到项锋那里,被他一脚踩住。
“我去,你他妈放我鸽子,居然还在这儿
还在这儿泡妞?陈海滨把最后两个字咽下去了,毕竟项锋已经对他做出了威胁的表情。
“我有事,忘了去。”
“您能有什么事啊?”陈海滨凑到徐修羽边上看她,徐修羽下意识地往项锋那边靠。
陈海滨有点无赖:“别害羞啊,给我看看嘛,漂不漂亮?”
“滚啊!”项锋推他,把球踢回去,“破球拿走,晚上找你开一局。”
“啧,给你急的!”陈海滨抱起球往自己班级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回头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
项锋还在对他做“快滚啊”的口型,就听到徐修羽问他:“你要去打篮球?”
“不是,足球。”
“为什么换了?”她记得项锋从前总是打篮球,一个人也能玩半天。
项锋思考一会儿:“因为……因为xx退役了一个著名的篮球明星。
徐修羽:“所以?他退役关你什么事?”
项锋:“你不懂,我的崇拜就是这样子的。”
你不懂,我喜欢一个球星就是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对你也是。
他不在乎这里的人怎么看他,他愿意给她顶包,才不怕什么记过处分的东西,反正读大学对他来说就是花多少钱的事。
但徐修羽不一样,她必须前程似锦
项锋说完之后,他们又陷入了寂静。徐修羽细细品味今天发生的一切,原来她在项锋心中这么有分量。
今天是圣诞节的第二天,徐修羽告白失败的第三天,是项锋转来学校的第……
奇怪,他来了几天和她有什么关系?
徐修羽为自己不自觉地去关注项锋而感到好笑,她似乎觉得那颗细小的爬山虎又茁壮了一点。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不再是所有人都只关注沈薇了,肖志和妈妈也不曾给她这种体会。
项锋,项锋,她默念这两个普通的汉字,感觉从此有了靠山
“怎么不说话啊。”项锋拿拳头轻轻怼了她一下,继续唱那首小拳拳之歌:“捶你胸口,大坏蛋!哼!你好讨厌
徐修羽被好玩的歌词逗得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在心里琢磨歌词——“大坏蛋”?
我是真的很坏,但我已经告诉你我很坏了,那就永远也别想嫌弃我
项锋见她笑了,很有成就感地把整首歌都唱完了,那天肖志给沈薇点了歌,她似乎很羡慕。
“羽毛,你看,现在她有的东西,你也有了。”
“什么她有的东西?”
“那天肖志给沈薇点歌啊,你现在也有歌了,还是我亲口唱给你的。”项锋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一片小树叶,“他不就点了一首纯音乐,连歌词都没有。”
原来纯音乐。没有歌词,那要怎么解读?徐修羽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想法,肖志是真君子,点一首没有歌词的纯音乐,那他和沈薇或没有那么复杂。
“就这,沈薇还跑来跟你炫耀呢!现在我给你的歌,比她的好。”他的话像是急于要跟她站队似的,总是那样幼稚。
“羽毛,你现在也可以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