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喧闹的京都夜市,咿咿呀呀敲锣弹唱的阁楼高处,却只余下“咕咚咕咚”烹水热茶的声响。
“李黎!”
一道加重了语气的女声从戏本下传来,任谁听了都能得知此时女子的恼意,但若细细分辨,里边那儿除了三分恼,可还有三分羞、三分窘以及一分无可奈何,真真是复杂得很。
可被唤的人却全然没将话儿听进去,更莫说细细品味了。
李黎抬起手放于唇边,发怔地瞧着眼前将书本立时攥紧的手指,那指节略微用力使得指骨微微凸出,莫名好看。
他…竟真的亲上去了。
其实那说话间的磨蹭而过,根本什么都不可能有甚感觉。
可是他却觉得耳膜处一应全是左胸腔的跳动,就连此刻碰着唇瓣的指尖都轻微的鼓噪着,心乱如麻,难耐至极,阁下若隐若现的曲儿腔调子与一旁的茶水沸腾之声都渐渐远去。
他白净的脸颊就此红了个透。
赵知周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小公子骄纵的反驳,浓密黑睫半阖,遮住幽深至极的眸子,里面分明是无甚特别情绪的,然…
只见戏本下清隽女子,攒着眉心面带些许羞恼,抿紧了薄唇,硬声道,“李…木木,你先起来罢。”
“如此这般,不好。”
再是不起,要耗到何时?
一戏闭幕,本应完美谢场。
可…人生如戏,便演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一声木木,让本就红昂昂的小脸带着脖子耳尖概都粉了个遍。
小公子攸然直起身子后退几步,他双手捂住发烫的脸蛋急急往案几的另一边行去,啪的一屁股坐下,也不嫌痛,糯着嗓子轻哼,
“哼,干嘛干嘛呀,又未…作甚,有何不好的。”
迂腐的呆子,他内心嗔她,一双水润明眸却透过指缝间悄悄瞅她,亮若星辰。
不就不下心碰到了,不就距离近了点儿,中间可还是隔着个戏本子呢!
这般想着,心下竟有些怅然,那破书挡着都没瞧见这呆子的脸,她这般呆愣,肯定…好玩极了。
总算被人放开的女子却并未搭话。
赵知周缓缓拿下遮于脸上的戏本,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清菱的眉眼失去往日的淡然,此时轻蹙而起,垂下的漆黑睫羽颤颤,明显心绪不定的模样。
小公子咬紧唇内嫩肉,指缝间的眸子晶亮,身子随心越发往她那方向转去。
她总算不那般无视他了。
她的脸也泛红了。
她放下戏本的手,圈圈合合,甚是无措。
她另外一只手悄然摸上了…他唇蹭过的地方。
“呆子,”小公子再也受不了搔过心尖的撩拨,舔了下下唇,透过袅袅茶雾,软声问,“你今日为何相拒于我呀。”
本来前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整整想了半日如何质问她的说辞,都于此刻随着那飘逝的烟雾一同散了个干净。
现下与其说是向她讨个说法,不如说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儿。
为何相拒?
当然是时候未到,又当然是另作他用。
时候未到…
一个不喜占了鹊巢的鸠,一个巴不得鸠占稳了位置,两方相悖,以不变应万变分为上上之策。
思及此处,赵知周摩挲着指骨的手微顿,稍稍抬首,却是执起一旁小几上的青花瓷盏,握于掌中,轻飘飘的一语带过。
“晨时那会,不是已向李侍卫说明了原由么。”
而另作他用,便是…
她摸着手中已然带着凉意的茶盏,眼角余光却隐晦从小几对案的娇羞少年划过。
茶已凉,人却未散尽。
这筹码…也不知可否够,引蛇出洞。
赵知周心下度量考衡,轻垂眸子盯着眼前茶盏,适才浮沉的细末黑漆茶梗,此时归于平静,坠于瓷杯白底,仿若未曾有过翻腾。
可…
她白指捏着青瓷,送至唇边,将凉茶一饮而进,细细咀嚼那黑色小沫。
果真是——
高茉。
青瓷茶杯触感温润,乃上上等,茶叶却是最次的高茉。
“可…”细弱蚊鸣的话忽然响彻在女子耳畔,打断了女子的思绪。
一旁李黎听了这话,语气犹犹豫豫不曾说下去,黯然的垂下明亮的眸子。
他如何不知为何,皆是因为他阿母。
阿母向来最是宠他,却真真是在呆子这拧巴着不肯退半步,既是上次的相救之恩,阿母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给些补给,再若近些,是一点不肯的。
“无可,”赵知周转眼而过,便瞧见那头小公子落寞的眉眼,敛眉凝着他轻声道,“是我的问题,与其他之事无关。”
确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本就没曾想与李家走得过近。
可小公子要如何想,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李黎微微抬眸,便瞧见女子专注的凝着他。
女子虽仍旧无甚情绪,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觉得她在…劝慰他,于是沉下的眉梢一下又飞扬起来,眸子滴溜溜一转,她来此的目的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那下次…我相邀你看戏罢,呆子。”
现下不去也好,阿母给她脸色看如何是好,不过,他会解决好的,呆子。
“不必。”
女子半点不给面子。
“为甚啊?本公子言出必行。”
少年眉梢具是笑意。
“回罢。”
女子敛下眉眼,避开话题,率先起身而去。
“不看不回,哼。”
少年急行两步追至她的身旁。
“近些时候许得准备复试。”
女子由着身旁少年胡闹,眉目不动。
“那你复试之后,木木再与你庆祝不成么。”
少年并肩而行,愈贴愈近
暖黄烛灯挂于夜市两旁,映于女子清隽的面庞,而她身旁少年侧脸相望的眸光比那烛光还要明亮,唇边笑意盈盈,好不美好。
高楼之上,有两人一前一后立于窗前,意味深长遥遥望相街中人流,而煮茶的小几之上,一本新典整洁置于上方。
“主子,李公子极…仰慕她。”
“呵,有趣,有趣啊。”
蛇。
出洞了
同一时刻。
穆情一身漆黑夜行衣,持着一盏微弱烛光,谨慎四处打量,脚下步子不停,虚虚几个步伐,便在幽暗的密道中闪身前去。
直至停在石门之前,他敛下多情长眉,摸出手中玉佩按在石门中间缺口处。
“咚”的一声,尘土飞扬,石门尽开,柳暗花明,别是一方天地。
穷奢极尽的内室,灯火通明,摆放着众多书卷画轴,件件精致至极,明显为书房装潢。
然此时,书房中唯有一人,于満室烛光下执笔相写。
穆情上前几步,半跪而下,恭谨地深深低下头颅,“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