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唤我。”楚流被柯海关在阁楼一角,此刻端坐在一侧默读阁中流传的基础符篆,修行观测、静心养气,直到房檐前的机关颤颤着凝出细微声响,他才抬起头,门后模糊勾勒出魂牵梦萦的轮廓。
“楚流。”江城梅久违地唤了他全名,尾音不自觉媚着上扬,“师兄多月未有好转
膨胀欢欣的心瞬间坠落冰窖。是了,多月里被关禁闭、剥夺自由行动的是他,负伤溃逃的也是他……但这又如何,那一击他就算真起了杀心,有柯海设障,能伤及凤怡多少?兜兜转转,情根深种又不自量力的只他一人,滑稽可笑,还妄图黏连修复那支簪子。
“你走吧,我帮不上忙。”楚流低头,望着书页出神。他被迫闭关后,这几月除却看书修行,最多的便是在反反复复画着一种只有依靠星机阁独有的修行法器才可描绘的符文,避雷符。如此数来,竟也零零总总有了厚厚一沓,思来想去也无从安置,都是想之后送予她道歉的。
江城梅见他没动,咬咬牙,兀自推门走了进来,楚流房屋周边一圈都有柯海设下的屏障,此时竟是有了神智,辨别出是他人,也主动消散,未伤害到她一寸。楚流皱眉,当是师尊太不信任他。他楚流既已说了悔过,又怎会再去越障叨扰?这一方天地狭小如他曾创设的鸟笼,用来关他那肮脏不堪的心,再好不过,又如何痴心妄想?
“楚流,你救救他。”楚流循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江城梅素来爱穿红裳,一身曼妙的红纱总是艳丽似火。此刻她柔软的艳发别在耳后,规规矩矩地穿着一套鹅黄色的长裙——他爱看她穿嫩色的裙纱。
“好。”楚流不动声色,心底已是搅乱如麻,银灰色的眸又喜又悲,终于哽着应下。他在江城梅爆发杀气之时已心死,如今他发觉,并未是死得彻底。只是柔软的胸腔灌注满了修炼丹药时的猎猎铁水,烫得他皮肉俱绽。哪怕这般疼痛苦楚,他仍旧在那片荒芜的凉地中起了些许稚嫩脆弱的欢欣。
楚流本不懂情爱,可现下看来,他倒更像是一头扎进了情感中毫无理智,他甚至不免怀疑,命运所言的天定之人就果真强大如此,即便他只堪堪回头一眼,也会深陷其中,自造桎梏吗?无情道中定有情劫,为何他人就能一帆风顺参悟体味,而他却总在与虎谋皮,同天相抵,最终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又是痴心错付啊!
他不明白恨意为何而起,只是觉得,要说这酸楚不甘的心绪是恨,又把那缱绻难言的别的给丢了,所以不该是厌恶,也不是真的要将江城梅推开。楚流顿了顿,将视线贴合在她如玉般细腻的脚腕,那儿有一处他熟悉的银铃,叮当作响,和夏日暴雨中转动的塔尖浮标相似,又不太贴合。
直到身前人略显憔悴的回头,如羽翼浓密的睫扫过荫翳的无助,楚流不忍心,终是走出那一步
二人未多言,楚流再又简单收拾了一下,犹豫片刻,将江城梅的那把佩剑也一道取来别在腰间。出门前楚流身形却停滞了下。柯海为了不让他失控,加强了房间周围的机关和符咒。
江城梅见他不愿挪动,还以为是要反悔,心中烦闷,径直回过头,无所顾忌地拉住了楚流的手。楚流还在出神,被她一带,身体向前稳稳踏出一步,竟安然无恙地走出了这方禁锢。
楚流哑然,震惊得无法言说。可江城梅哪管那么多,焦躁地拉扯着他。楚流微微合眼,感知到属于柯海的灵力浅浅流动着,再又于空气中消弭。略略侧首,便能看到那人依旧一身劲爽的玄色长衣,衣扣老老实实地盘至下颌,密不透风。无形的灵力尽数回归到柯海漆色的皮手套间,楚流张了张嘴,但柯海似乎不想多言,一眼未抬,只转身回房
“手中的那盏青色琉璃盏,可不能再划错花纹。”思及他们应该已经走远,柯海自言自语说着。他的衣角被门框带过,夹住了一角也不曾发觉。那张不动声色的冷漠脸上少见的流露出一抹黯然的为难
楚流同江城梅很快回到了合欢宗,江城梅近期劳心劳神,为了不耽误时间,竟勉强答应了同楚流一道御剑。见她带了新面孔回门派,不少人面上都带了些狎玩的神色。江城梅羞赧,拽了拽楚流的衣角,哪知她凑得同他太近,他垂眸所见,俱是片白花花酥软的胸脯,登时也臊红了脸。
一时就见两位修仙界翘楚兀自红着脸在房门前磨蹭,惹得不少同宗子弟轻声调笑。
“你害羞什么?”江城梅嘴硬,眼神飘忽,楚流也不恼,只干笑跟着人进房。
他动作拘谨,温顺垂头不语,规规矩矩坐在屏风前,离得门口极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算规划逃跑路线,生怕被人吃了
凤怡闭目躺在一片纱帐中。江城梅走得缓慢,侧头不语,揉皱着眉,担忧之心溢于言表,她背影憔悴,目光所至心心眼眼里都是什么,楚流不想去细究。他并非精通医术,江城梅既然求助于他,想必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等等。”楚流站定,垂眸,“我想检查一下他的灵府。”
江城梅默许,立在屏风后等待。楚流半跪于凤怡床榻,探手,仍有鼻息。没死,活得不错,难受的是现世里焦躁烦闷的他才对。楚流挑眉,面容有些焦躁,食指凭空一划,从破出的空间中取出几张符纸。楚流不擅卜卦问道,修的符咒多是攻击类,辅人心性的唯有一支清心咒,还是为了江城梅与他大婚时安抚被符咒控制下的反噬情绪特意学的。米黄色的符纸在灵气灌注下有了生命,依贴在凤怡的命脉支系再又消弭殆尽,终是平和下身体里那股炽烈紊乱的气息……和他最初与江城梅神识交融的气息近乎无差。
“城梅。”楚流低声唤道。
“我在。”江城梅应。
“你的师兄,在宗内平时如何被师门评价?”楚流有些犹豫,“我是说,他确也有薄名,但我平日里并不屑多……”说到这儿,楚流顿住了。他一贯瞧不起合欢宗子弟,哪怕其中不少人并不精双修流派,他仍旧觉得同他们交好是件不耻的事。
“凤怡?凤怡他资质颇佳,火木双灵根,水剑舞得也好。我习上善诀时也都是由他指点修行的……”江城梅还在搜刮脑内对师兄的印象,那边的楚流脸色却变了又变。
他探过凤怡的丹核,并非是江城梅口中的双灵根,而更甚于是普通的杂灵根。他肺腑胸腔内尽是内伤,微弱连延的内息呈透明色,也不是那火木灵根下的瑰丽红绿。躺在床榻的凤怡宛如一个废人,只有澎湃的灵力仍旧传递了一个信息,凤怡的境界仍然同楚流同位,可他的身体却脆弱得好似才筑基。
“城梅,你来。”楚流回头,目光如炬,江城梅有些犹豫,手攥着嫩黄的衣角,被楚流夺在手中,“回宗后有试着运转心法吗?”
江城梅摇头,楚流抿嘴也笑。他固然知道这江城梅爱偷懒,同他欢好的日日夜夜浸润下都不曾明白他的偏心。
“你已然元婴炼丹,星机阁中有符铃加持,你的银饰里还添了不少我画的避雷符。虽无雷劫,但你已有金丹境界。”楚流的银眸闪着细碎的光,收起了平时讥诮的冷漠,似水柔情。他趁江城梅愣神,拉过女子,将额抵在她的腹部,软香如云,灵府相触,江城梅并不忌惮楚流,楚流的灵识于是得以轻松叩入,他拨开层层纯色的云雾,水汽后纠缠着两枚剔透似钻的灵核,一枚红似火,一枚鲜翠欲滴。
“这是什么?”江城梅闭眼惊呼,她的灵识也顺着楚流一道瞧见了,楚流银眸微动,嘴角沉了下来。
道心对于楚流而言是何物?他从小不解。他天资聪颖,才艺卓绝,是柯海仙尊唯一的内门弟子。柯海教导他习武修性,手握符铃参破天机命门,只待他飞升大乘,以神光善性反哺星机阁,几百年来他未曾动心,迟迟未证无情道。师尊劝言说是他心中并无道心大爱。
何为道心?何为大爱?楚流合眼,灵识化为实体,水色的软剑徐徐升起。这是江城梅的本命剑,本该寸步不离的挂在她腰间的命定武器,却阴差阳错在二人交好欢合时温养化身,听命于了境界更高的楚流。
命定之人,命格之剑。就因为天命赋予他与某人姻缘纠葛,他就要去顺承强求吗?水绿色的软剑回应了主人波动的精神力,剑身碰撞着流动的内息,嗡嗡作响。
“城梅,我有一计可以救你的师兄。”楚流舔了舔唇角,目光如炬,近乎狂热地扫过江城梅稚嫩懵懂的脸。
“无论条件为何,我都应允。”江城梅爽快一笑,眉间积压的烦闷顷刻间清扫一空,楚流看得痴迷,手指微颤,那把水剑兀自嗡鸣,飞入江城梅的手中。
“你的本命剑祝清,收好了。”楚流也笑,阴郁的面容逐渐明朗,银色的眼眸中闪过点点水光,“我想同你重修旧好,不求再同你结为道侣,只期盼你留我余地,助我证道。”
蓝紫与赤粉的灵气交缠纠葛,江城梅身躯一轻,再度睁眼已不在自己的灵府之中,她低头,楚流半跪在床榻,捏着她的指尖,无情的薄唇含羞带怯,竟是贴在她的指根落下无限深情一吻。
“城梅,助我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