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仿佛人间蒸发,许久没有在星机阁内现身。
那日星机阁后一角忽而灵气失控,一晃而过的暴动却消散得极快,以至于旁人无法查到源头。按照惯例,这几月里师门弟子仍来问询柯海近况,顺带将巡查灵气失控的结论禀告于他。
繁冗言语中,柯海却只握着一个琉璃茶盏出神。
灵气失控,而他几乎同时派去寻楚流的那抹灵识如水滴入大海,杳无音讯。
“柯长老!”几名弟子倾身作揖,柯海仍背对着他们,将那浅色的琉璃盏对着先前灵气翻涌的一角。茶盏竟通灵般兀自叮当作响,细细一看,底盘忽而滚落出一枚圆形暖玉。
“无碍。”柯海音色淡薄,同他心性一样,凉寡如水,遣走那些护门弟子,他轻轻回头,凝着那间属于楚流的空屋,门前落着一道随风浮动的黄符。
下一刻,院内已空,只有那个茶盏,仍氤氲着醇厚的茶香
要他找到灵气缺口,自然十分容易。更何况楚流同他师承一脉。柯海教导楚流画符修咒,那些属于楚流的灵气波动方式他再熟悉不过。
此刻柯海站在一片葱郁林中,蓝色短袖中的手指微动,周边空间也随之缓慢转动,忽而一道漆黑裂口凌空破开,他正欲抬手解开藏于这里的暗室封印,裂口后,随着清脆铃音,一道红色的身影跌跌撞撞闯入他无心无欲的漆色瞳中。
她艳红的衣衫同柔软的发一同被风吹起,似一道明灭难熄的火焰,红得耀眼。
这是柯海第二次见到江城梅。
江城梅不知那裂口后站着柯海,她好不容易挣开手腕间的咒令,慌乱间只想着向外冲撞。她额前的朱砂艳纹已如花般绽开,一路蔓延至美人尖。
这几月的滋养下,她从筑基一路升至元婴,甚至结丹之时都未经历多大苦痛,这都要托那位不知餍足日日与她交好的楚流的福。
柯海定神凝着那个身影看,见她四处乱窜,毫无章法,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于是柯海抬手,灵力流窜间将阵法上的符咒尽数除去,再又隔着法术屏障,暗自释放自己的威压。
上位修仙者的威压溢出,江城梅浑身痛得难以站立,咣当一声竟是双膝磕在地上。
柯海的眉难以察觉的皱了一下。
他看见她绊倒在地,红裙凌乱间,染上的皆是液体焐干后斑驳的痕迹。
柯海怎会不知那是什么?
他隔空大致扫了下她全身,是仍同大婚当日般洁白如雪的皮肤,若不仔细看,并不会注意到她脚腕上青紫色的捆痕,因她磕跪在地上,衣裙褪至手腕,脖颈处现出一片蔓延到腰后的淤青。
“谁?”江城梅出声,情爱虽能增加她的修为,但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却是实打实的,这威压感不同于楚流,分明是比他二人都更为上位的某位大能。
柯海不语,他凝着她裸露大腿处的精斑,双拳紧攥。
“不知羞耻。”柯海终于从屏障中显出身形,一样的墨色长发,不同的孤高眼眸,他轻轻扫了江城梅一眼,狠话说完,却将身上的蓝衣迅速扯下,清冷寒梅味的衣衫盖住了她的一身狼狈的膻檀腥气。
“师尊!”身后忽而破风传来楚流的吃痛呼声。
柯海回头,盯着那个眼中凶煞腾溢的陌生徒弟,正欲厉声斥责,却见他将腰间一柄浅色长剑抽出,缓缓指向自己。
“师尊为何要来打扰徒儿的家事?”楚流一言一语间俱是不解,“想必师尊也明白,这合欢宗人,本就是以双修为生的。”
“你愿吗?”柯海素爱研究机关巧物,右手常年戴着墨色皮手套,此刻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抬手灌入灵气,简单地将那剑尖握在手中,皮质手套顺着灵剑,发出如人呜咽的摩擦声。
“我愿!”楚流想也不想,一口牙咬得嘎吱作响。
“我不愿!”被蓝衣罩着的江城梅瑟瑟发抖。
几月交好后,她的嗓音颤得发哑,此刻她探出手抓着柯海的衣角,柯海里衣清白如雪,被她双手一抓,立刻留下一道污秽的血痕。
“我送江姑娘离开。”柯海回头看着眉眼俱是受伤的楚流,脸上带了些困惑。
此刻楚流收了剑,穿着一身整洁如新的蓝衫呆立在一侧,除却刚刚一道威压下后嘴角溢出的鲜血痕迹,看上去分明是个体面又桀骜的公子哥。
可柯海却第一次见到他眼中流露出的狼狈不堪,如同丧家犬般失了神智。他伸手向前,似要握住什么来回收放着,嘴唇翕动,最终却又恶狠狠咬着,不愿再多解释一句
“你还会回来我身边的。城梅
柯海怀中裹着那个已然昏睡过去的女子,经过有些失神的楚流时,他没由来的对着自己的师尊和她的背影轻声说道
艳红和清蓝的两股灵气忽而纠缠,交融后于空中再度消散
道侣契约解除后,江城梅更为虚弱,楚流搀抱着她,江城梅腕间的银铃闷闷地响着。
“我自己,应该也还能走。”江城梅不好意思地说,柯海低头盯着她柔粉色的脚趾,又凝着林中泥泞的小路。
“劳烦仙尊。”江城梅咧嘴笑得滑稽又谄媚。
也不知这柯海是真的同楚流日日覆着她的耳絮絮道般的迂腐,江城梅瑟缩着身子,往那直立如竹的人怀里动了动。
他们本可以御剑回星机阁的。江城梅心里暗道,悄悄看着紧绷着的柯海,是因为顾忌她吗?
“怕骚动。”柯海并未多看江城梅一眼,视线仍然放平凝着远处,却又像读懂了她的心一样开口说道。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把两人和楚流摘得都一干二净,江城梅浅浅一笑,合眼又靠着柯海休憩了。
那确实,还是同楚流说的一样迂
问过江城梅的意见,将人带回后,她被安置在柯海居所的客房暂时休养。
晚间饭点,顾及她可能仍未辟谷,放下食盒的柯仙尊正欲离开,却听到屋内一阵瓷器碰撞的声响,他眉头微皱如临大敌般扣门进屋。
江城梅正捏着那个玉色的琉璃盏,抠弄着杯底的灵玉,桌上其他杯盏凌乱堆叠着,地上正有另一个青色杯子咕噜噜地滚来,抵着柯海的玄色长靴才又停下。
“做什么?”柯海弯腰捡起杯子,稍稍有些愠怒,这屋内杯盏全是他打造的,弄坏了哪一个,他都会有些生气。
“不好意思!”江城梅低头连连道歉,将捏在手中的琉璃盏递给柯海。
“我先前通过这个杯子和我宗门的师兄联系过,我刚刚试了下却没办法再唤起它,是我灵气不够吗?”江城梅眨巴着眼,柯海面色阴晴不定,盯着那个烫手的杯盏。
“许是你师兄暂时不在。”柯海云淡风轻,耳后却因不善撒谎,染了层不易察觉的浅粉。
江城梅仍有些困惑,听了柯海的分析觉得也颇有道理,便拎着裙角去端门前的食盒
回房的柯海正捏着眉心发愁。
面前的几个漆色卜石展露出奇异的卦象,联想到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他确是感觉到棘手不已。鬼迷心窍一般,他将一旁的棋盘扫至一边,凝神静气抚上一个暗处的机关,屋内一时间忽明忽暗,于一片漆色中,几枚同星一样的亮点逐渐闪烁着。
皎洁如水的星光点亮了他一贯沉稳的黑瞳,深邃如海的眼中竟隐隐透着希冀一般的奇妙光彩。
寂静无声的屋内忽又有异响,柯海扭头,是他送去与江城梅本是一对的琉璃杯盏。
寄心杯,无情无欲于他,自是幻形不出任何声音,他那日送过去,便是对大婚时的楚流起了疑心。未曾想过,江城梅坦言说出幻形对象是他人时,他竟然恬不知耻地撒了谎。
若是说那杯盏连着的人是他……
“师兄勿念。我同楚流已经断了道侣契约,修养一阵子便回合欢宗……”清甜的女子声音从暖玉中婉转流出。
柯海凝着那块灵玉,久久不语,迟到那一侧的人有些疑惑的喊了好几声“师兄”。
“我在。”柯海清嗓出声,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会有顽劣孩童心性,占据了别人的身份去夺取一个人的好意。
“师兄。我这阵子已然结丹。”江城梅的声音稍显迟疑,“楚流待我还是挺好的。”
“是吗?”柯海皱眉,“既然如此为何要断契约?”
“因为柯海仙尊带我破阵时……我……”江城梅含糊着,柯海听出那侧似乎有些羞恼,心中不免更加焦躁。
“柯海仙尊倒是多管闲事了?”话一出口,柯海便觉不妙,攥着拳抵着自己的额,心中警铃大作。这个问题不问也罢,她听来是师兄妹之间的调侃,可他自己明白,他柯海颇有些吃味的意思。
“师兄错怪柯海仙尊了。”灵玉忽闪忽闪,同江城梅的眸子一样,显出些许少女机敏的暧昧。
“柯海仙尊是真君子,我江城梅一辈子都要仰慕着他的。”
甜美的声音如同柔软扰人的柳条,细密地将柯海包围。
他不记得杯盏是怎么熄灭合上灵玉的。柯海的脑内只有那句真君子,和他凝着江城梅破损衣衫下洁净的腿根,肮脏的精斑混着透明色的汗液。
江城梅一辈子都要仰慕着柯海的。
他回头,挥手将屋内暗色的星光尽数收入机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