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1925年秋
罗家小女罗玉留洋归来,罗老爷罗明康给其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宴会上罗玉一身白色蕾丝洋裙,戴着白手套,挽着罗老爷胳膊,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同宾客应酬。
罗家是锡京城赫赫有名的三大世家之一,追溯前几代,老祖宗不过是满清手下九品芝麻官,直到罗玉祖父那一代,弃政从商,正赶上时代的巨变,开始做起了实业,此后发迹成为锡京顶级富豪,从此与祖上辉煌了几百年的朱家、田家并列锡京三大世家。
罗家大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在罗老爷同朱老爷畅谈时事之际,罗玉举着酒杯趁人不注意走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甫一上楼,刚刚的喧闹渐渐远去,因为昨晚没有睡好,刚刚洋酒又喝多了的缘故,罗玉觉得浑身不舒服,她捏着太阳穴,想回房间休整片刻。
进了房间,罗玉轻嗅了嗅,似乎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邪魅而诡异,那不是她的气息。罗玉一直都是敏感的,她屏住了呼吸想要同那未知的危险对峙,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暗处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昏暗的灯光下瞧不清他的模样,看轮廓是个高瘦的年轻男子,罗玉听到动静刚要回头,下一刻娇小的身躯立马被一个强有力的胸膛禁锢住。
“放开我!救命啊……”罗玉还没来得及呼救出声嘴巴就被身后人死死捂住了,这下罗玉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玉儿,是我啊,别叫了,当心把人招来。”
听到熟悉的嗓音,罗玉渐渐平复气息。
“田清铭,你鬼鬼祟祟地摸到我房间做什么?”
开了灯,罗玉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发觉他已然从记忆中的青葱少年变成了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
田清铭委屈道:“我想你想的紧,刚刚在楼下你都没看我一眼。”
刚刚在大厅里,田清铭同几个富家少爷说话,眼神却像是钉在了罗玉身上一样再也移不开,罗玉四年前突然出国的消息他迟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因为那段时间罗玉一直称病在家,他几次上门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后面田清铭还是从妹妹田清婉的口中得知罗玉出国的消息的。罗玉与田清婉同岁,在同一所女子中学,还是同班同学。
田清铭当时懊恼极了,悔恨自己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他与罗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以为罗玉会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地喜欢自己,孰料道她离开的这样干净利落。
田清铭看到多年未见的罗玉,发觉玉儿这几年出落的比从前更加美艳了,她小巧的鹅蛋脸上铺着一层薄粉,晕黄的灯光下精致的像个瓷娃娃。她一颦一笑生动俏丽,举止优雅矜贵,单看着就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田清铭不由想起两人年少的时光,觉得心痒痒的,他望向罗玉目光太过缠绵悱恻,周围公子哥儿开始调笑他。
田清铭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好友们的玩笑话,他一颗心都飞到了罗玉身上,发觉罗玉微微倦怠的模样,心里有了主意,先她一步上了楼。
“玉儿,我好想你,你离开的这四年,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磁性的嗓音中夹杂着淡淡的委屈。
“是吗?我可是听说你这几年没少交过女友呢。”田清铭的事情二姐罗蓉大致跟她说了一些,当时她听到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家里人人都认为她和田清铭天生一对,她从前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四年前遭遇那样的事情之后,她的心境已经彻底改变了。
田清铭急忙解释道:“我……我当时也是气,气你不辞而别,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心里清楚自己的解释多么苍白无力,田清铭语无伦次辩解了几句,发觉罗玉一直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干脆闭嘴了。
田清铭是锡京三大世家之一的田家长子,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到底不会油嘴滑舌地哄人。
罗玉叹了一口气,没再纠结这些,否则只会徒增烦恼。
“说说吧,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样,跟以前一样呗,你走了,清婉她没了可以说话的人,脾气愈发大了。”想到妹妹那火爆的臭脾气,田清铭无奈地摇头,虽说名字有个‘婉’字,可清婉的性子却是完全和温婉搭不上边儿。
罗玉轻笑道:“清婉她今天没来,是在生我的气吗?”
“她心底其实是很开心的,但是你知道她脾性,无非是等着你先去找她,她啊,面子最大。”
罗玉对田清婉的性格自是一清二楚的,两人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非常,当年的事到底她理亏:“赶明儿我亲自登门给她赔礼道歉去。”
田清铭笑笑,不置可否。
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事似的,突然叹气:“清婉大了,到了交朋友的年纪,家里本想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相处看看,她偏不同意,说自己是新时代的女性,拒绝包办婚姻。其实家里人根本就不是强迫她,只是怕她这样显眼的身份,出去自由恋爱,别人会因为她的家世刻意讨好她。”
罗玉明白田家人的忧愁,像罗家、田家这样的豪门显贵,从来不缺人主动地贴上来,多少人妄想得到她们的青睐,从而一飞冲天。
“清婉虽然霸道,但性格最是单纯,你们可要千万小心她别让坏人骗了去。”
田清铭苦笑:“还是晚了一步,防了许久却没防住陆司令。”
罗玉不解:“陆司令?”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她出国前锡京害是马司令当权,那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你还不知道吧,你走的这几年锡京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罗玉偏过头看着田清铭,表示愿闻其详。
“可还记得陆权那土匪?”
“哦不,现在可不能轻易称他土匪了,应该叫他陆司令。”
时隔四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罗玉还是会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陆权,她当然记得啊。
多少次夜半梦醒时,她一恍惚仿佛就能看见那个男人漆黑的眸子死死锁着她,像是欣赏自己的猎物。他喘着粗气,用强壮的臂膀把自己死死圈住,不让她逃离
陆权也算是锡京一个传奇人物了,他是早期工人阶级,是真的很穷,很多年以前陆权他爹靠给造船厂刨木钉维持生计,每天看人家脸色,养活一家五口人。后来因为造船厂裁工,陆权他爹失业,到造船厂那边闹,被工人误伤死了,陆权一家老小伤心欲绝,拖着老弱病残身子到警局讨说法,那时候的治安不好,官员富商沆瀣一气,勾搭成奸,三两下就把这个事情摆平了,怎么摆平的呢?当然是把责任全部推到陆权他爹身上,倒打一耙,控告他寻衅滋事,更戏剧的是警官还判陆权一家子要赔偿造船厂工人精神损失费。
这等判决结果陆权一家子自然不能接受,家里的顶梁柱枉死,反过来还要赔偿凶犯100大洋,这叫个什么事啊?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陆权祖父母年岁大了经不得打击,儿子死了不久便双双与世长辞,陆权母亲也因病重没钱买药不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留下陆权一个人苟活于世,那时陆权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伙子。
后面陆权一个人背负巨债躲躲藏藏,他无处谋生便去做了土匪,起先也只是个小喽罗,耐不住他聪明心狠,短短几年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山匪一步一个台阶往上爬。
陆权成为锡京土匪头目的那年,二十五岁而已。那年罗玉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