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跃此人，致命难缠。
年纪轻轻宦海浮沉，又身居高位，起手拿捏一个处在叛逆期尾班车的小姑娘，次次都在七寸。
“那是我应得的。”图薇面色青红交加，那神情是极度羞愤的，一双眼瞪得像是要从郑跃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上剐下一层肉来。
郑跃听完还是那副模样，甚至放下二郎腿，倾身捏住茶杯口，送到嘴边吹着气，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开口：“什么是你应得的？你认她是妈，那才是她给你的，你不认她是妈，那笔钱，就怎么都算不进你口袋。你不愿意住这里受管制，那就把你这些年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经年沧桑一双眼，平静无波地望着她，没有丝毫制止郑跃的意思。图薇感到自己在这里分外孤立无援，更是想逃走，最好一辈子都不和这里有相干。
可那些钱，就该是她的。这些人，又凭什么以此来要挟她？
图薇很想起身掀桌子，或者是拿起那杯热茶泼郑跃一脸，可当她对上郑跃的眼神时，她胸腔里所有的冲动和暴躁，都瞬间气短上了三分。
她不敢。
郑跃看她的时候，根本没有拿她当人。
这个人，瞧不上她。
图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同郑跃还有老太太一起的这顿饭的，吃下去的不多，刚好堵住她的咽喉，让她沉默地接受了自己从今天开始要在老太太这里住下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别人替她下的。
“图薇，别乱跑，你应该知道，我没什么时间浪费在你身上。”郑跃走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放心地又叮嘱她：“老太太身体不好，你乖一点，日子也好过。”
图薇低着头坐在沙发上，视线专注在自己的微信聊天框上，两个大拇指迅速点着中文26键，好像根本没听见郑跃在跟她说话。
送走了郑跃，听着门外汽车启动后扬长而去的动静，图薇给手机聊天框内，输入一句：突发意外，过两天等我消息。
因着和老太太从前也并不多接触，图薇这几天一直和手机形影不离，就连吃饭都不撒手。
老太太很是看不惯，出口点了她几次，但效果欠佳。
“你现在二十岁，有什么打算？”老太太捧着一碗鸡汤喝了两口，跟保姆讲太油腻了，下回把油撇净了才好。
图薇捧着手机在那儿刷短视频，一口饭嚼半天，咽下了才哼笑一声回答：“就是之前有什么打算不也被你们按死在这里，这会儿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打算在这里混吃等死，你觉得怎么样？”
保姆收走老太太手里那碗油腻的鸡汤时，顺势对着低头玩手机的图薇悄无声息给了一个白眼。
“既然你没什么对自己人生的规划，那就听你小舅的，明天去市图书馆报道，那儿的工作相对清闲，累不着你。”老太太淡淡声说。
图薇低着头划拉着手机屏幕，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但不管她听不听，都不能妨碍到郑跃为她做的安排。
一早她就被老太太揪起来，坐着郑跃的车，来到了市图书馆大楼前。
图书馆这地方对她来说很陌生。记忆里她唯一来过一次，还是小学跟着学校组织的活动来的。
那会儿的她，很得意，也很自豪，因为那整排的书架上，有数不尽的儿童文学书籍，作者署名，都是伍嘉丽。
而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伍嘉丽，是她妈妈，她也生怕全世界有一个人被遗落下不知道这件事。
此刻站在图书馆内，图薇看着那排翻新过的书架，她明白自己那时候幼稚可笑的虚荣，也像那些留存在回忆里的旧书，一并被拆除，早扔得不知去向。
郑跃站在前方，对着她招了下手，安静的图书馆走廊里，他的话清晰得撞出回音：“图薇，过来。”
图薇缓慢地挪动脚步，走近了郑跃。
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还要亲自陪她跑这一趟，属实是没什么必要。
“正好路过，我只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去见一下馆长，就送你回去。”郑跃似是看透图薇心中所想，边说边把她领进右手边的办公室里。
那图书馆馆长人到中年，发际线岌岌可危，戴了副眼镜，挺着至少六个月的肚子，很是有孕味。明明比郑跃年纪大很多，却偏要故作憨实热忱的跟郑跃招呼着。
图薇冷眼旁观，就连表面的虚伪乖巧都懒得装出来，并不给谁面子。
等郑跃和那个馆长寒暄后坐下，图薇在馆长的招呼下，坐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亲眼看着馆长给他们两个泡茶端水，郑跃笑说不用不用，自己来就好自己来。私底下却是连屁股都没从沙发上抬起。
图薇觉得，他真是好虚伪。
事情谈的很快，约定好下周一就来图书馆实习适应，馆长一路又给他们送到了门外。
图薇看着后视镜里那馆长站在门口，一直到她看不见为止。
“发什么呆？”郑跃低着头在手机上看一份省里发布的公告，腾出点儿心思，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图薇瞥了一眼郑跃，并不答话。
车开到半路，郑跃接了个电话，具体说什么，图薇并不清楚，她只注意到郑跃说的那句等他过两天从省里汇报工作回来再处理。
图薇心头一跳，赶紧垂下眼皮，抿着嘴唇，装聋作哑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图薇乖顺了不少。就连老太太让她吃饭时间不要玩手机，她也能好好听下去，放下手机在一旁，吃着满桌能从嘴里淡出鸟的菜，好像也有滋有味。
“老太太，图先生来了。”
图薇听闻，汤勺和碗边磕出一声脆响，老太太不满地扫过她一眼，让保姆给图明抒准备拖鞋。
“老太太，我过来看看你。”图明抒温吞着语调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点儿营养品。
老太太不冷不热地应着，问他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用午饭。
不等图明抒回答，图薇起身，双腿顶开座椅，地砖刮擦的声音沉闷而难听。
“去哪儿？你爸来了，招呼都不打？”老太太眼神里的不满更重了。
图薇并不理睬这些话，绕着餐桌连图明抒的面都不看一眼直接回了卧房。
“这就是你们夫妻两个惯出来的德性！”老太太气恼地说。
“老太太消消气，她那性格就这样，我也都习惯了……”图明抒笑呵呵哄着，他追寻而来的视线和声音，被图薇关上后反锁的房门隔绝在外，都仍嫌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