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龄姈和母亲早年习惯了四处漂泊搬家,家里东西布置得极少,零零碎碎也不过才装了一个手提箱、两袋包袱,这手提箱里还有一大半是方龄姈的书。没一会儿,本就家徒四壁的小屋内便空落了起来。来接人的司机很准时地来到了巷口,还一路走过来帮母女俩搬东西,惊得方母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司机憨厚地笑了笑,还是坚持帮忙分担了不少行李。方龄姈穿过这条住了几年的小巷,心中涌上奇怪的感觉,仿佛是在和自己最后的少女时代告别一样。
巷口停着辆气派的轿车已经够稀奇了,更稀奇的是还有人跟献殷勤一样帮方母和女儿搬东西,几个好事的街坊直接走出家门大咧咧地说:“哟,青姨,你这是发达了,要去谁家当阔太啊。”
方母搬家的事情只有几个要好的邻居知道,没怎么声张,也是怕有人看见了眼红,以后再来寻她们母女的麻烦,闹到宗家,到时候工作和住处都丢了就得不偿失了,谁知今天来接她们的人这么高调,一时间她有点不知所措,只能讪笑地站着。
“花婶,我和我妈到别处帮工了,要不日子快过不下去了,不劳您费心呢。以后下了工有机会就回来看看。”方龄姈回了句话,一手牵起母亲,另一只手抱起自己的贴身包袱,飞快地离开这个口舌之地。
司机扶着方母上车,又为她们关上车门。方龄姈心中确定了:他是想见我的。他要是不想见我,怎么还会找人来接我和妈妈。
但是或许这只是大户人家出手阔绰的作风?家大业大,做事也格外熨帖。可是,对一个帮佣的一家,怎么会这么体贴呢?不对不对。这样想着,她又不确定了。一时间,方龄姈又开始纠结起来,随着离宗宅的路越近,心脏跳动更加激烈。“是为了我,不,只是我想多了”“到底是为什么”“他在想什么”方龄姈把头埋进臂弯,鬓角因为紧张已经布满了汗水。
好紧张啊,在考学放榜前都没这么紧张过。
“姈儿,到了,醒醒吧。”方母轻轻推了推女儿。方龄姈猛地惊醒抬起身,额头一下磕到车顶,她有点委屈地叫出来,“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方母急忙来查看女儿的伤势,只是微微测破了点皮,没渗出来太多血。
“方小姐,您别急,我请家里的医生来给您瞧瞧。”司机打开车门把母女二人请出来,又去搬行李。宗宅又走出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来搬东西,“你就是青姨吧?我来帮忙抬东西,你和孩子先去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方龄姈捂着留血的额角,心里祈祷这:他千万别在,千万别。她不想让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看见。走进宗宅大厅,她紧张又期待地抬起头,却又瞬间失望了——原来他真的不在。
到了宗宅,到不像是来做工的,反而像是来住店,府里的人,上至张管家,下到洒扫的女工,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方母有点纳闷:“奇了怪了,这宗家里的下人一个个的这么热情,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觉着不对劲了。”方龄姈和母亲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间隙,张管家已经把母女二人领到一楼的一间房前。
打开门进去,是个宽敞的套间,有两个小的里间,收拾得窗明几净,桌椅床褥俱全,桌子上的花瓶里还插着带露水的玫瑰花。这间屋子竟然比母女在巷子里租住的房子还要大和亮堂。
“这……是给我和姈儿住的?”方母有点被吓到了,张管家却还是和善地嘻嘻笑着:“您就安心住着吧,这里本来就是闲着的客房,住您母女二人也算不委屈,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再给添,不用记在您账上。”还没等方母推辞,便飞快离开了。
方母没有多想,搂着孩子眼里噙着泪:“姈儿,妈妈终于能领着你过上好日子了。”方龄姈也哭了,但是和母亲不同,她的眼泪里还带着一丝不能言说的酸涩。
家庭医生很快过来了,为方龄姈包扎好,还细心地给绷带打了个蝴蝶结,不一会儿还有人送来晚饭。母女在房间里坐着,天快黑了,也没有人来喊方母帮忙,方母一下坐不住了,“姈儿,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到底是来做活计的,你先休息吧,我去问问张管家有什么要帮忙的。”
说完方母便离开了,方龄姈只得先拿出课本来温习。她读书极为认真,专心默背着晦涩的俄文,一时间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哪了。
正在她用工时,身边却不知道被谁推过来一叠点心。
“犬子要是有方小姐这么认真念书,我白头发都要少好几根。”带着笑意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龄姈被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来,猛地就要站起来,却被男人一把拦下,按在椅子上,被半搂在他怀里。
“才来第一天就磕破了头,嗯?”温热的气息扑洒在方龄姈耳朵边,她瞬间全身酥软,不敢再动。
那声音却还在继续,仿佛在施展什么定身咒,“是不是故意赖着,不想走了?”
嘴上是责备的话,抚上她额头绷带的手,却无比轻柔。
方龄姈完全僵住了,她知道,自己这下真的没有办法再动,哪怕只是挣扎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