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没有立即回答秦雪疆,而是先绕过了他,再检查过地上那对男女的伤情后,又从身上背着的土黄色挎包中翻出两张符纸和一盒旧火柴,她问他说:“能帮我倒杯水来么?”
秦雪疆不知道她此举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给她找来了一杯水。
陆柒将水杯搁在地上,从火柴盒中取出一根,点燃后又将那两张符纸烧了放入水中,奇怪的是,这符纸燃的火竟遇水不灭,由末尾烧上顶端,直至化作一抹灰浮在水面。
陆柒将水杯摇晃了几下,符纸灰与水完全融合后所呈现出的是种淡淡的奶灰色,她撬开两人的嘴,将这杯水一一灌入他们口中,这才又重新站起来,对秦雪疆说道:“事情确实不是我做的,但我也很难向你解释发生了什么,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他们这是惹鬼上身了。”
目睹全程的秦雪疆此刻也不由得露出了个罕见的惊讶表情:“鬼?”
“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鬼。”陆柒将手里的那盒火柴放入挎包中,语气淡淡的:“按照现代人来看,鬼是种迷信的说法,但实际上他是真实存在的,鬼的前身就是魂魄。正常来说,魂魄依靠人体而活,人死后,五感衰败,器官枯竭,魂魄也就会慢慢消失。但有些人生前怨气太重,或有执念未消,魂魄迟迟不肯散去,肉身消亡后,这些魂魄没了依所,飘荡人间,就成了鬼。”
这信息量太大,来得又太过突然,秦雪疆这猛一听了,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舔了下唇,声音都有些发涩:“所以,刚才你用那些符纸是为了驱鬼
陆柒摇摇头道:“我来迟一步,鬼早不在这儿了,只不过他俩被阴气撞体,陷入了昏迷,那杯黄符汤是用来给他们驱阴避邪的,大概过个十来分钟就能醒。”
秦雪疆还是不大能相信,陆柒关于鬼怪的这番说辞对他而言,是对他过去二十多年来所建立的世界观的一种毁灭性打击。
他问道:“如果有鬼……那他们又为什么会惹鬼上身?”
陆柒别出个凉凉的笑容:“冤有头债有主,鬼找上门来,你说会是为了什么?”
秦雪疆不说话了,他又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那对男女,说实话,他更宁愿相信入室抢劫这套说辞,也不相信陆柒所说的真有鬼的存在。
这其实并不奇怪,现在的人对于鬼神之说虽都抱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看待,但要真论起来,只怕在信与不信的这杆秤间,还是会偏向不信多些。
过了会儿,秦雪疆才又问道:“你到这儿来,想必是早料到今晚会有鬼找上他俩,所以才特地跑来驱鬼的,既然如此,那你的身份是什么?道士?还是法师?”
“都不是。”陆柒耸耸肩,说道:“几百年来,干我们这行的人都没有一个正式的称呼,有人说我们是驱鬼师,也有人说我们是渡魂者,还有的说是摆渡人,不过不管叫什么,我们都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一群跟鬼打交道的罢了。”
“这些名字,倒是都没听说过。”
陆柒说道:“本也不是什么见的光职业,以前还好些,皇宫内院、达官贵人家里一般都会养几个像我们这样的人,毕竟身处高位久了,手里头或多或少都染过血腥,夜里无人时也是怕有鬼找上门报仇来的。但到了近现代,特别是1945年后开始宣扬科学唯物主义,打击封建迷信,我们也被打到迷信这一范畴去了,驱鬼这一行业就开始逐渐凋敝。”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在做这个?”秦雪疆问。
“混口饭吃?”嘴上虽然说着类似调笑的话,但陆柒脸上却至始至终没有太多表情:“我们这行虽然是凋敝,却也不是真的没人干了,只不过换了种方式生存而已。比如说有时候你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摆摊算命的,或者网上看风水的大师,很有可能跟我就是一类人,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这些人不是半桶水就纯粹是骗人的。”
秦雪疆苦笑道:“你今晚所说的,真让我感觉像是开启了另一扇大门。”
陆柒嗯了一声,说道:“万事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但有些东西,确实是连科学也无法解释的。像是民间的一些偏方、某个村落世代沿袭的怪病,又或者是家族诅咒,其实只要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事情中或多或少都有过鬼怪的影子。人可以不相信它,却不能够完全不忌惮它。”
秦雪疆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下眉心,说:“我很意外你会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
“这不是什么秘密。”陆柒说:“况且如果不是正好被你碰上,我也不会说的。不过,既然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秦雪疆怔了下,随即笑道:“你问吧。”
陆柒眯了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们不是一个楼层的,你总该不会是恰巧路过的吧?”
秦雪疆之所以会跟过来,自然是有他的原因,只是当下面对陆柒,他不能真的说出来。那是个被他埋藏心底十余年之久的秘密,原本以为此生都无望再重见天日了,没想到今晚在见到陆柒后,腐朽的土地种竟又开始隐隐现出生机。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却已在商场混迹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因此在陆柒的质问下,他也只是稍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
秦雪疆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她,笑着说:“我会找过来,是为了把这个给你。”
陆柒接过名片,这样一张白底金纹缠边的小卡片拿在手里十分有质感,上头印有几个黑体蝇头小字,写着日照集团董事秦雪疆,以及一串号码。
秦雪疆续道:“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到时联系我的话会方便些。”
陆柒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一看,即使他们以前是高中同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所谓的同窗情谊也早就被冲淡了,而今秦雪疆对她的态度,委实是热切的过了头。
又想起方才酒店门口他帮自己的那一幕,陆柒不得不多想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企图,但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就被她立刻否定了。
她暗暗自嘲道,虽然不知道日照集团是做什么的,但好歹人家也是个董事,住的地方又是这种五星级酒店,再看看自己,说的好听点是什么渡魂师,实际上在人眼里就是个江湖骗子,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要说有企图,那也是她企图人家。
说了这么会儿话,方才被灌了黄符汤的男人也悠悠转醒了,他才起来,便发觉后脑阵阵刺痛,下意识拿手往后一摸,手才轻轻碰到头发上就有股湿热黏腻的触感了。
手放眼前一看,殷红血迹赫然映入眼帘,他后知后觉起来,立即吓得惨叫一声。
陆柒站在他身旁,不咸不淡的说:“皮外伤罢了,不危及你性命的。”
那男人闻声去看,在见到陆柒后,他眼睛登时瞪如铜铃:“你不是那个假道士么,怎么会在这儿
他们两个认识。秦雪疆在旁观局,一面又悄无声息的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陆柒身前。
“他又是谁?”男人又瞪向秦雪疆。
陆柒说:“第一个问题,是你爸告诉我你在这儿的。第二个问题,他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张峰,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告诉我凌娇娇的尸体到底被你埋在哪儿了。”
一提起凌娇娇这三个字,男人,也就是张峰脸色登时大变,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陆柒怒吼道:“你们到底有完没完,都说了那贱女人的死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发的疯,这话你还要我说几遍才满意,是不是非得逼我
他暴怒的话还没说完,陆柒便先一步打断了他:“她刚才回来找你了,是不是?”
这短短的一句话出来,张峰便立即像是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冷水,那滔天的怒火也即刻熄灭了。他身体霎时僵硬起来,身体犹如一台老旧的机器格格作响往旁一侧,在看到地上那个仍旧昏迷不醒的女人时,又不知触发了哪个开关,惊恐的啊了声后开始连连往后退,脚下一软,险些就没站稳。
待他站稳后,那团熄了的火又开始复燃,他像是发了疯似的就要冲上去对昏迷的女人一顿拳打脚踢,好在秦雪疆及时冲上去制止住了他。
张峰这下虽然手脚动不了了,嘴上却没闲着:“妈的,老子给你吃好喝好,到头来还想冲老子下手,他妈真是给你脸了!”
“到现在就无谓自己骗自己了,你知道冲你下手的人不是她。”陆柒冷冷的说道:“黄符汤对人的效果都是一样的,之所以你会先醒来,是因为刚才鬼附身到她的身体,她体内阴气过重,一时未能排解这才昏迷到现在。而附在她身上的那只鬼,张峰,你猜猜会是谁?”
“什么神啊鬼的我不知道,你要再胡说八道下去,我就直接报警了!”张峰很努力的想摆出一副呵斥她的模样,但颤抖的声音却先出卖了他。
陆柒露出个讥诮的笑容:“好啊,你去报警,我反正是不怕的,不过似乎听说现在上头正加急查办这件事,你要有这个胆子去报警,我也是完全不介意。只是到时候吃亏的是谁,这可就说不准了。”
蛇打七寸,张峰一听陆柒她这话,瞬间便偃息旗鼓,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