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游鹊的灵魂不停地往下坠。
她仿佛摔进了一池湖水中,温暖的细流修补着她四分五裂的躯干。
只是疼痛尚未修补,她便睁开双眼,回到了现实世界。
尚未回过神的窒息感使她睁开眼后的第一反应是干呕,许蔺被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拍拍她的背,细声询问,神情满是焦急:“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了?”
许游鹊倒在他怀里大声呼吸,像是在努力证实自己还活着。干呕之后开始咳嗽,她仿佛还未从那令人疯狂的高潮和令人崩溃的疼痛中走出来,小手紧紧攥着男人的衣领,因为干咳用力过度而脸颊涨红。许蔺抱着她,手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她的脊背,温热的触感透过衣物传到她的肌肤上。
她的身体安然无恙,精神却承受着这种崩溃的折磨。
她活着,她又重生了,她没死。
许蔺一下下顺着她的背,清澈的琥珀色眼瞳里满是错愕。
拳头捏得死死地,许游鹊平复呼吸,回抱住了温柔的男人。许蔺依然顺着她的背,像在顺着一只炸毛的小猫。
“怎么了?”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男人成熟略显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和爸爸说,知道吗?不要一个人憋着。”
看到一动不动的许游鹊,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严肃了不少:
“听到了吗?许游鹊?”
半晌,她才微微点了点头:“只是突然有点反胃,没事的,爸爸。”
男人这才略微放心,没有多问,只是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慢慢地往停车场走去。
顺着日光,她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回头看了眼小学校门,思绪翻涌。
又回到了这一天。
如果她一直这样重生,轮回,那么
是不是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遗忘,都会被原谅?
即使她不再学着去做一个正常人也没关系
是不是?
压抑24年被车碾死,压抑17年被人奸杀。
她控制不住内心翻腾的戾气。
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反正她有无数的机会重来,是不是?
是不是?
只是做自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谁都有做自己的资格,就算做错了也没有关系。
死亡便是重生。
她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没什么好忍耐的,恶也无所谓。
乖的本质是压抑,恶的本质是释放罢了。
没关系,她会被遗忘,即使她成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恶人。只要一场死亡,她就又是那个干干净净的许游鹊。
但是首先,她要确认一件事。
第二天放学,她没有去校门口,而是径直走上了天台。
7岁女孩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最高的楼顶。
她放下书包,脱下鞋子,爬上天台边缘栏杆。
楼下的一切人影都变得渺小。她从心底升起一股嘲弄感,这些人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每当她死亡一场就重置一次,而且什么都不记得,一直一直重复一样的行为。即使现在她摔了下去,摔成一坨肉泥,他们也只会在惊吓过后进入下一个轮回,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重置记忆继续日复一日的重启。
真可怜。她叹息。
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她并不害怕,甚至感觉兴奋极了。稚嫩的脸上绽放狂气的笑容,她没有犹豫,一跃而下。
许蔺在楼下,亲眼看见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像一只坠落的雀儿,从高处降落。
在他的面前。
十步之内。
他的幼鸟成了一朵血肉做的花。
啪嗒——
酸奶掉在了地上。
时间重启,世界线回溯。
许游鹊睁开眼,看到教室外渐渐走进的高大身影,便马上提起书包,向他奔了过去:“爸爸!”许蔺脸上是一贯的纵容笑意,上手提起了她的小书包,牵着她往外走:“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嗯,很好。”许游鹊真心实意的说。
前所未有的好。
“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要跟爸爸说,不要
“不要一个人憋着对吧?”小女孩的嗓音糯糯的。
男人一怔,继而又无奈的笑道:“就你机灵,都会抢我台词了。”
小女孩“哼哼”的笑了两声,对着男人撒娇:“我想喝酸奶。”
“家里有。”他笑。
许游鹊“耶”了一声,蹦蹦跳跳的往前面冲,像是一只自由的小鸟,提前一步飞进了停车场。许蔺良久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垂下的睫羽盖住了本就晦涩难懂的目光。
她身上的枷锁就像在一夜之间全然掉落。此刻的她活力无限,不再感觉人生无趣,不再感觉活着无望。
犯错,死亡,重来。一次又一次,做什么都可以。
她可以成为任何人,可以尝试无数种不同人生,戴上不同的面具。
没有了生命的限制,她会成为什么?
连死亡都无法止住她的脚步,她会做些什么?
无论如何,她要先去学校,重新遇见那个苍白的少年。
暗沉的雨夜,高潮与爱欲。
世界是她的游戏场,死亡是存档的方式。
而宋之舟将成为她的第一个玩具
许游鹊明显感觉到时间的流速变快了。
秒针一如既往的转动,日历依旧一天天翻过,说不上有什么区别。但她的每一日总是结束的过于快,仿佛每天都在加速流逝,只为了促成她与宋之舟早日见面。
按了快进键的时间里她总是画画,有一些画被放在了许蔺的书房里。
书房很大,大部分都是书架,摆着各式各样的心理学教材或是著作。许蔺是Y大的心理学教授,一场讲座总是挤满了人。轮回前,许游鹊无聊时去听过讲座,甚至因为去晚了差点没有位置。后来她和一群女孩坐在教室最后面,远远看着显示屏前带着细边眼镜温润儒雅的男人。
耳边是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讨论许教授有没有女朋友,讨论许教授竟然有女儿,讨论许教授怎么没提过自己的妻子。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许蔺从未提过,她也没问,户口本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许游鹊压根不在意别人有的她没有。
总归来说,还是天性冷漠。
而且,许蔺对她纵容得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如果是其他孩子,肯定会被惯成混世魔王。
他是一位好父亲。
画笔沾上红色颜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一朵心脏一般的玫瑰突兀的绽放。
她放下画笔,把画板拿下,放去窗口下晾干。
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了,想到这,唇角的弧度越发高翘。
马上就要见面了。
心情甚好的哼起歌,她走到书架前,随意的翻了翻。随便拿起一本,刚好发现里面有好几页书签。
她好奇地翻开第一个书签——
道尔顿的1618年版《普通法》中规定:精神病患者的父母、亲戚或其他朋友将其抓起来关在笼子里,将其捆绑起来或用铁链拴起来,用棍子抽打,或是任何其他强制手段让其恢复理智,均属于合法行为
哦?
她翻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无趣地合上书本,放回书架上。
书房门被人从外侧推开,刚巧看到许游鹊放回书本的动作。他把手中的教材放回书桌上,摘下夹在鼻梁上的细边眼镜,随手搁在了桌上。许蔺揉了揉山根两侧,笑着走过去:“在看什么?”
许游鹊又把书重新抽出来看了眼封面:“唔,《变态心理学
闻言,许蔺看了她两眼,“现在对这个感兴趣了?”
“随便抽的一本。”她撇撇嘴,又翻开刚刚折着书签的那一页,“这种情况的话,如果碰到了不法之徒怎么办?这不就是合法监禁了嘛。”
他温润的笑了笑:“所以那时候有很多人打着这个幌子培养禁脔。”许蔺从她手中接回书放回了书架上,问:“今晚想吃什么?”
“番茄炖牛腩?”
“好,早上的牛奶喝了吗
“明天就给你买钙片。”
许游鹊闭上嘴。
次日,阳光正好。
她起了个大早,肉眼可见的兴奋。她把柔软乌黑的发丝扎成一个甜美清爽的丸子头,把刘海烫了烫,甚至还涂了个润唇膏。下楼后,许蔺正斜靠在厨房门口喝着咖啡,骨节分明的手端着杯子,袖口的扣子一丝不苟的紧紧扣着。听到声响,他侧过头,逆着晨光的五官柔和的不可思议:“起来了?”
许游鹊应了一声,塞了一口面包,一如既往的无视了桌上的牛奶,兴冲冲的穿起鞋子。
“真不要我送?”他依然斜靠着看她,喝了口咖啡。
“嗯。”她穿好一只鞋。
“难得没有早课,送女儿去开学都不行,”他状似无意的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
许游鹊懒得理他,穿好另一只鞋后拎起书包就走了:“爸爸晚上见,我要喝鲫鱼汤!”
“路上小心。”
他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慢慢走到餐桌前,把温热的牛奶拿走,与杯中剩下的咖啡一起混合成了一杯拿铁。
许游鹊搭上公交车,踏进了上一世熟悉的校园。高高咧起的嘴角因为过于兴奋而显得神经质,但下一刻她便恢复正常,理了理着装,走进学校。
宋之舟,宋之舟。
快来找我,找到我。
她难得乖巧的上了一个早上的课,午饭前班长发放了社团申请表,她看了看,没在意。
她走进食堂,快速的略过一个个人头。
没有。
没看到期待的人,她兴致减退,吃了一点就离开了。
午休没有强制性,她在校园里闲逛,看到熟悉的拐角,熟悉的一楼洗手间时突然反应过来,这和她上一世走的路线几乎一模一样。
许游鹊停下脚步。不知怎么的,她像是被牵引着一般走了进去。
里面并没有人,也并不会有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孩。
一楼洗手间的灯总是不够亮,昏暗且潮湿。她洗了个手准备离开,刚转身却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秀气温婉的面庞,没有留刘海,即使在这样晦暗的环境下也白净得显眼。女孩见到许游鹊愣了愣,礼貌地笑笑,继而略过她来到洗手池边洗手。
许游鹊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扎进肉里,又松开。
她有时候会困惑一些事情。她的上一世,上上一世,都没有任何与女性深度相处的经历。而她的成长又缺乏母亲的出席,甚至连性教育都是许蔺给她讲的。
这个世界就像一部故障电影,她总是体会不到该体会到的东西。
她能感知到的只有对外的情绪——比如气愤、伤感、屈辱和嫉妒。但对内的情绪,焦虑、同理心、懊恼和内疚,这些私人的情感,她完全感知不到,也完全不在乎。
同龄的女孩们总是害怕她长年累月的面无表情,和抬眼间无意识表现出的攻击性,于是她和所有人都保持着点头之交的距离。
唯一和她接触最近的女性,甚至是上一世那个昏迷的女孩。而她现在正在许游鹊身后的洗手池,浑然不知情上一世发生的事。她并不知道这位陌生的女孩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给她换下了湿透的衣物,还在这途中读过她稚嫩的少女酮体。
世界的真相只有许游鹊一人知道,她带着这些一人份的记忆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她走出了洗手间,回到教学楼。
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双眼。
啊,来了。
神经在活跃的跳动,许游鹊看着他,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
“你好,学长。”
她走过去,甜甜的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猫眼媚媚的: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咚咚、咚咚
他会不会听到她急促到异常的心跳?
“初次见面,我是许游鹊,学长呢?”
少年看着她,逆光,看不出神色。
好熟悉的一张脸。
似乎上一次死亡还是在昨天。这张脸的主人亲吻她,进入她,然后勒死她。现在他又一次站在她面前,孤高且清冷。这样一幅淡漠苍白的外表,内里却生着漆黑的毒,一次又一次悄悄积累着毒素,最后一次性地注入她的体内。
她看到他就想起那个雨夜,在她身上起伏的少年,滚烫的吐息炙热的体温,落在她身上的爱抚和巴掌,最后和死亡交织的高潮。
在紧张吗?在兴奋吗?没有回答,肌肉却下意识的收紧了。
许游鹊又向前了一步,面前的人似乎完全僵硬了。
“宋之舟。”良久,他回到。
“我记住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
“学长,明天见。”
他顿了顿,又是良久,还是伸手接过了糖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