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公交站台下。
林理无聊的剁脚,把鞋面上的雪剁落一些。
冬至还不算是最冷的一天,可她还是穿了厚厚的羽绒服,双手插在兜里,厚厚的围脖是哥哥亲手织的,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林理,在等你哥嘛?”
舞团的同学走到她身边,他们是一组的舞伴。
林理点点头,眉眼弯弯给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男同学挠了挠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憋出来一句:“你眼睛挺好看的。”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又礼貌的笑了笑。
“所以,这周末,要不要一起看舞剧?我有两张票,是你最喜欢的吉赛尔。”
她满心想的都是林连,没有注意到男孩子的脸颊已经绯红。
“我不喜欢吉赛尔。”她很正经的回答。
吉赛尔,包括芭蕾,都是妈妈喜欢的东西,不是她。
男孩子一下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我们可以去吃西餐…听音乐会。”
林理又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男孩子讪讪笑了笑,又挠了挠头:“好吧,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些。”
她喜欢的是垃圾食品,是爆米花,麻辣烫,烧烤,是各种妈妈不允许的东西,是只有哥哥会偷偷带她去吃的东西。
男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孤孤单单的公交站台。
一辆又一辆车经过。
她的头顶都开始落雪。
林理开始焦虑的拨打电话,回应她的只有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雪飘落进林理的眼睛,融化成泪水,滴落在手术室门前。
医生的话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患者腿伤很重,现在正在抢救,AB型的家属需要马上去献血
她僵硬着抬头。
“那B型血呢…为什么不需要B型血…”
医生愣了一下,面露怜悯。
“死者被卡在座位上,火势很大,没有办法把他救出来…”
“所以…你们就把他留在那里
“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佟平不忍心再看她这样,扶住她的肩膀试图想要抱抱她,却被她用力推开——
林理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我都没有看到尸体!我要去找我哥!”
佟平用力抱住林理,任凭她瘦弱的胳膊一下一下打在自己后背。
她绝望的嘶吼。
佟平心如刀绞,他看着这对兄妹长大,何尝又不难过。
林理哭的撕心裂肺,她像一个孩子一样跌坐在地,抓住佟平的衣袖,大哭着祈求:“佟叔叔…你带我去找我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对不对…他答应我今天来接我的…他从来没有骗我…”
“车爆炸了!小理,你别去了!”
那场面佟平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只能蹲下来,紧紧抱住林理,眼泪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流下来。
林宪在隔壁市开会,隔了很久才来。
他震惊的大步走过来,和佟平交换眼神,试图在他眼中找到一丝可能,告诉他这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佟平身后是昏迷过去,正在接受输液的林理。
林宪竭尽全力忍住身体的颤抖,直到两人走出病房。
“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在发抖,那种悲伤不是装出来的。
佟平尽量平静的告诉他。
这是一场故意中的意外。
本来不应该在家的林连,不知为什么回到了家里,还开了陶颜的车,和她一起出行。
小区周围安排的监视,疏漏的没有发现他回了家。
那辆车,在前一天晚上已经被动了手脚。
当汽车驶出小区,他们才发现酿成大错,然而为时已晚
他知道林宪想要的是什么。
摆脱疯癫难缠的发妻,带着一双儿女开始新生活。
林宪眉头紧锁,烟头在烟灰缸里堆积成山。
他的嗓音沙哑带着哭腔:“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可是……我是想当一个好父亲的……真的
佟平穿着丧服,脸上平静没有多余表情。
后来的后来,他也记不清那天的细节。只记得林理捧着林连的遗像,一步,又一步。
雪花静静飘落在她身边。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花。
热泪也流了一路,在她的脸上留下清晰的红痕。
那条路没有多长,她也只能送他到这儿。
他没有骨灰,连下葬也不用。
只有一块碑,简简单单的立在那里。
照片是21岁的林连,刚进医科大学拍的照片,还穿着一身白大褂。
他的眼神依旧温润,佟平看着照片,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个家,也从那一天开始彻底垮塌。
他注意到林理开始自说自话。
她只坐在后座的一侧,抱着沉重的背包,像是为谁留着什么位置。
她对着空气微笑,伸手出想要触碰,徒劳摸到空气后,又落寞收回手。
佟平听到她嘴里清晰的两个字:“哥哥。”
他瞬间头皮发麻,恐惧和震惊直达心底。
后视镜里,林理的手指在空气中抚摸着什么,她的眼神沉醉又迷茫,仿佛在和谁撒娇。
他慌忙向林宪报告这件事,可林理只在疗养院住了不到半个月,就被陶颜强制接了出来。
佟平无论如何都劝不住,林理瑟缩着哭,向自己身后躲,嘴里一遍一遍喊着哥哥
身上的病号服都要被陶颜撕破,她的性格竟然比之前更加暴戾。
不可以,不可以让她带走林理。
可林宪选择了逃避
佟平打电话去求助时,听到的是奶声奶气的“爸爸”。
林宪兴奋的声音传来:“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呀。”
他的心沉到谷底,林理的手拼命拽住他的,又硬生生被拉走。
后来他也就不经常去看林理,她们母女住在一起,一想到他就会心脏抽痛,出于自责,出于内疚,他也开始逃避。
直到有一天,有人引荐了一名海外学成归来的心理医生。她总喜欢穿一身红裙,冬日里看上去仿佛烈烈火焰。
第一次见面,两人沉默的坐着,最终还是罗世珺开口打破了平静:“叔叔,可以给我讲讲林理以前的事吗?我想多了解他。”
佟平紧张的情绪也渐渐缓和下来。
“你想听什么?”
罗世珺想了想,是啊,前28年的故事都要听,未免太长。
“那就讲她小时候的事好了。”
手中纸杯里的热水已然没有温度,佟平的眼神渐渐陷入回忆。
小时候吗?
他自打毕业就在林宪手底下工作,最终也跟随林宪来到这座冬季会下大雪的浪漫北城。
后来林宪娶了名门陶家的女儿,林连降生后的第五年,林理也出生在这样的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
“林连…林理…”罗世珺笑了笑:“真是有趣的名字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陶颜还怀着林理的时候,她其实早已发现了林宪的出轨。
林理是她妄图挽回破碎婚姻的唯一希望。
“林连从小就很懂事,他学习优异,对妈妈和妹妹都很好。”
林理的出生没有让父母破镜重圆,反而让想要离婚的林宪更加厌恶回家。
曾经,他将林宪送回家,走到楼下仿佛还能听见女人的怒吼从22楼传出来。
他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听了都不免胆战心惊,更何况是两个幼小的孩子。
林宪从偶尔回去吃饭,到渐渐住进了另买的房子。
陶颜发现一个住址,就去砸烂一栋。
他不忍心两个孩子留下阴影,想要带他们出去玩,陶颜却一把扯过林理,也不管她痛的哇哇大哭,将她举到林宪面前,近乎癫狂的大喊:“这是我为你拼死生下的孩子!我差一点死在手术台上!”
林宪忍无可忍:“谁让你生下她了!我早就说打掉,是你一意孤行!”
佟平心惊万分,只来得及捂住林连的耳朵,而那些话语像针一样,将被举在空中的林理万箭穿心。
她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希望林理什么都听不懂。
再后来,陶颜就出了车祸。
那个美丽疯狂的女人被禁锢在轮椅中,仍旧日复一日在电话里对林宪说尽恶毒的话。
他有时候会看见林理推着轮椅,陪陶颜下楼散步。
陶颜依旧打扮的光鲜亮丽,路过的熟人会弯腰打招呼:“林夫人好。”
她将玄关摆上男士拖鞋,衣柜里也挂满西服,吃饭也要摆上四副碗筷。
可林宪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些细碎的往事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闪回,他不知哪段可以向罗世珺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