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德罗镇，公爵的车驾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图伦特一族狭长的封地向北
每到一处大规模稍大的城市，公爵便停下两天，接见当地的伯爵与神官，又拿出他那一成不变的演讲稿宣读一遍，然后向众人介绍他的子女，不断宣扬图伦特一族呼唤和平，支持停战的政治立场。这个时候不需要安捷利斯讲什么话，她只需要和哥哥一起站好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安捷利斯敢说她已经把那篇不长的稿子听得会背了
而每离开一处，公爵的随从心腹便会明里暗里留下几位，车队的人数便减少一些
收麦子的季节一过，天气便日渐转寒。加之车队向北而去，便更觉到冷意
安捷利斯换上了崭新的棉裙和皮鞋。公爵看着这些侍从买回来的衣服，随口抱怨着在小城镇里买不到什么像样的裙子，等安捷利斯回帝都了，有的是带裙撑的漂亮裙子挑选
但这件长至脚踝的棉裙已经是安捷利斯穿过的最保暖的衣服了。在孤儿院时候仅凭一件棉裙无法过冬，孩子们会把偏厚的衣服一层一层套在身上。棉裙的开口很窄，跑和跳都不是很方便。不过这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因为她现在并不是很有跑跳的机会
在他们路过第三个城市的时候，安捷利斯有了一位专门负责给自己梳头的女仆，尼尔对这位女仆的到来耿耿于怀，因为他为数不多能单独和妹妹相处的时间似乎一直在被剥夺
“父亲，让妹妹和我一起去后边那辆车上吧，我来教她习字。”早餐过后，尼尔照例请示公爵
“去吧，但你自己也不要忘了看书。到了夏天就是坎布维初级学院开学的时间了
“放心吧父亲，钦利先生说过我没问题的少女提娅的故事》你们看到哪里了？”公爵随口问道
提娅的故事并不是一本通俗小说。提娅是光明神的妻子——仁爱与美德之神，在人间行走时使用的化名。这是一本神学故事书，是贵族女性的必读书目。帝国较大的城市都有书店，店里售卖的多是昂贵的神学典籍，以及与神学有关的故事书。所以如果有人想要认字启蒙，大都是看宗教小故事。尼尔说要教妹妹认字，公爵便遣人买了这本书
“看到提娅将好不容易得来的面包施舍给没钱给儿子看病的鳏夫，这件事被国王近臣看到了，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国王。”安捷利斯说
“真是善良的女孩。对了，你们要叫她‘提娅神’——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好了，你们去吧
尼尔小心地将安捷利斯抱下马车。一下车，安捷利斯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鹅，使劲儿蹬着她简直快要僵掉的腿。马车的座椅太低了，可她在公爵面前却只能将并着的双腿安放在一侧，时间久了，腰都酸了
尼尔牵着安捷利斯的手，到了后一辆马车上，安捷利斯却根本不需要有人搀扶，将裙子一提，直接踩着车梁跳进了车厢
“你穿着不方便，下次还是让我抱你吧。”尼尔每次都忍不住重复
“不要嘞。比房子都高的树我都爬了，才不会在马车旁摔倒呢
“好吧，安吉，你的腿不就是爬树摔得吗？刚刚腿还好吗，端端正正坐了那么久又痛了吧。”车厢里，尼尔仔细合上了门窗，挡住冷风，生起火炉，却并没有立马开始念书
“没那么痛，只是有一点而已。”安捷利斯提起裙子
安捷利斯今年和孤儿院正当中那棵酸枣树较上了劲儿。因为以唐科为首的男孩子们嘲笑她呆傻，坐在树杈上朝她吐口水，她即使只能穿裙子，也坚持不懈地光着腿学会了爬树。安捷利斯本来就经常打架，加上这个练习过程，就导致今年留下的伤痕格外多且深
至高无上的光明神曾下过神谕，男女当有所分别，女人不能穿男人的衣服，男人也不能穿女人的衣服，否则将为神所憎恶。所以哪怕是再冷的季节，女人都不能穿裤子。神院的孩子要遵守规则，贵族之女依然如此
小小的腿上，到处都是伤疤。小磕小碰导致的青紫，深的浅的；脚脖子四周环绕着一圈儿小而浅的划伤和刺伤，有些已经结疤了；两个膝盖都有伤口，但是右边要更严重一些，好容易结起的血痂下还有淡淡的体液渗出
“哎呀，怎么现在就把腿露出来，火还没烧旺呢。”尼尔赶紧将安捷利斯往炉火边推了推
“哥哥，我一点也不冷，刚才的车厢很暖和，还出着汗呢
“出汗才容易感冒。”尼尔抱怨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菱形水晶，一手托着宝石环住安捷利斯，低下身去，另一手轻轻抚过那些伤口
随着一个两指对折的手势，柔和的白色光芒涌出，像一股温热的风，像一团没有温度的火焰，青青紫紫的磕伤痕迹再度淡了些，膝盖上的血痂也更凝实了
安捷利斯低头便看到尼尔靠近到胸侧的栗色脑袋，还有一颤一颤的睫毛
“哥哥
“嗯
尼尔的声音很轻，他觉得自己不会动了
安捷利斯正捧着他的脸，抚过他微曲的卷发
脸颊越来越烫，环在一旁的手也越看越烫，使人不能呼吸。但心脏却剧烈又欢快地跳动着，让他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隐约中想再紧一点搂住怀里的人，让她与自己一同熔化
白色的光芒变得炽热，手上越来越滚烫的温度让尼尔抖了一下，稍微挣脱了不能呼吸的禁锢，但一不小心摸到了膝盖旧痂旁的嫩肉
“唔！”安捷利斯摸着头发的手一抓
“啊，对不起。”尼尔强忍着头上的异样触觉，结着治疗手势的左手从膝盖慢慢下移，比以往更热的温度顺着安捷利斯小腿滑行
“没关系。今天神石的温度好像比上次高
“是。神力的使用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心’的影响。”安捷利斯的每个提问尼尔都会认真解答
“哦。”安捷利斯正想问尼尔的心受到了什么影响，却忽然想到了一个更让人感兴趣的事情
“哥哥，你上次说，满九岁的孩子就会去神殿测试神力亲和属性，达到标准的人就可以使用存储了神力的水晶，施展魔法
“安吉，是引用神力，不是魔法
“哎呀都一样嘛，我是问，那神殿会怎么测试大家的亲和力呢？”安捷利斯松开了捏着头发的手，好奇地用手指拨弄了两下正在尼尔手心发着光的水晶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神之水晶，德罗神院的大祭司就有一个，经常被他放进怀里。她曾经远远见过光明神殿的圣骑士，他们左佩刀，每人右侧都挂着一枚明晃闪亮的水晶。在她的印象中，神之水晶，是身份、信仰、地位的象征
“这个啊。”尼尔顿了一下，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这是神殿的机密，所以神殿会清除掉所有测试者的记忆。我对神殿内部是什么样的，又对怎样测试一无所知
“那。”安捷利斯想了一下，“那是有亲和力的人多，还是没有的多呢？我九岁时候也要去吗
“当然是没有的多。亲和力，教廷叫它神眷。神眷达到八以上就可以使用神石之力，神眷九以上可以担任圣骑士，神眷满值的话可以成为大主教候选。只看帝国的圣骑士不过三百余人便可知达到九以上有多稀少了
火炉已经将车厢内熏得热烘烘，尼尔将安捷利斯的裙摆盖下来，那只托着水晶的手却因为被对方握着没有收回
水晶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可那种想和妹妹更加亲密的奇异感觉又再度攫住尼尔的心，让他禁不住希望安捷利斯能多被他手上的神石吸引一些注意 ，这样他就可以离她多近一会儿
“虽然去的女孩子不多，但教廷并没有禁止女孩儿去测试。只要你想，我们到时候就可以手心里的触感好像被直接连通到了心脏，尼尔的语速越来越慢，到最后咬着嘴唇，强忍内心的悸动，再也说不出来话
神之水晶是消耗品。据教廷说，水晶的稀少珍贵，是因为它积年被置于神像背面，收集着信仰，才能借神眷的信徒引动真神的能力。每一个水晶的拥有者，都需要在教廷登籍在册，在水晶信仰之力耗尽时或更换或交还。此时此刻，两人都没注意到，在安捷利斯捏住那枚水晶时，其中流动的光泽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