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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如晦难得享受了几天清净日子,秦砚为他的公司奔走找人脉,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理他。家里除了个保姆,就只有他和秦一生。
而楚沉江,本身就是大忙人,并且红粉知己无数,一时半刻应该想不起他。
目前只需要好好操心学校运动会的长跑三千就好了。
谢如晦很喜欢这样的宁静,即使知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片刻岁月静好,他都万分珍惜。
在家里,秦一生似乎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像平常那样讨好他。
对于这个继弟,他其实是有一些束手无策的。
他来到秦家的时候,秦一生还很小,虽然态度恶劣,甚至还带着一堆狐朋狗友孤立过他。后来长大一点就开始小心翼翼讨好他,一双漆黑湿润的眸子像邻居家养的狗崽子一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前和林月映一起生活,孤儿寡母总是被人欺负,街坊邻居的恶言恶语不知道比秦一生童言无忌要歹毒多少倍,他的亲近他一直都看得见。
可他毕竟是秦砚的亲儿子,他和他的关系,即使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很多年,只要想起父母之间的那些纠葛,就会觉得很疲惫。他没有兴趣和他演什么“兄恭弟谦”的戏码,总是冷着脸拒绝他的好意。
再过一年,他成年了,考个外地的大学,就可以彻底摆脱秦家了,他可以在任何一个不属于A市的地方到处漂。
而秦一生,依旧是秦家娇气高贵的大少爷,他们将再无瓜葛。
万幸的是,这几天秦一生也是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样最好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不堪,自己就还是干干净净的谢如晦。
想起他,又忍不住皱眉,明明只是比自己小一岁而已,长着一张无辜单纯的脸,笑起来甚至还有可爱的小酒窝,有时候无端地觉得他比自己还早熟。
虽然总是屁颠屁颠的跟着他,甜甜的叫他哥哥。
见他烦了,他就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装可怜。
很多时候,谢如晦并不敢真拿他当弟弟。
“如晦,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方游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没什么,对了,今天放学还去跑步吗?”自从那天起,方游径就陪他去操场跑步。
一中操场修得很大,听说是上几届的学生家里面赞助的,加上学校有钱,前几年才翻新过。学校住宿条件不错,因此很多学生选择住宿,所以就算到了夜晚也不封闭,学生可以待到很晚。临近运动会了,每天放学他们几乎都会去锻炼。
“去啊,怎么不去?”方游径巴不得谢如晦和他多待,还怕他不去了呢
两个少年慢悠悠地往操场走,已经入秋了,高大的香樟树染上金黄,有叶片落下,熙熙攘攘的喧嚣里,微风拂过他们年轻的脸庞,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纪啊。
两个人在跑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汗水浸透了衣衫,寒风带着霜露打在他们身上,一身的燥热就这样凉了下来。
南方的秋天,天黑得很早,此时已是暮色黄昏,半边天挂着一轮弯弯的细月。
谢如晦喘得厉害,就慢了下来,所以不要命地跑步演变成了两个人绕着操场散步。
方游径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前碎发,若有所思,冷不伶仃地开口,“如晦,你心里面有事情啊。”
不是疑问,是肯定。
“没有,你想多了。”谢如晦也不回头,继续往前走。
“谢如晦,算起来,我们当了两年的同桌吧,明年不出意外也是,以后毕业了工作了,我们应该也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我看得出来,你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天都不快乐,总是冷着脸不言不语。你是个喜欢把事情往心里面憋的,一声不吭地玩消失,回来了也像个活火山一样,看着比以前更让人担心了”,方游径背对着光源,谢如晦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有些惊讶于方游径的心思细腻,无意识叹息出声,“是吗?”
“大家都是高中生,我常常觉得你活得很累,你家里就一个弟弟和父亲,你讨厌这个地方,以后考个外地的学校,凭你的优秀和努力,在哪儿活不好呢?你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从来没有抬头看看身边的人,老师同学,大家都很喜爱你”
谢如晦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方游径比他高一点,谢如晦微仰着头,轻易的就能看到他眼睛里暗涌的情绪。
“老师喜爱我,是因为我成绩好,不惹事,能给他长脸;同学喜欢我,是因为这副好看的皮囊。那你呢?你对我好,究竟是图什么呢?”
“我,我对你好,是因为觉得你这个人不错,”他神色慌乱了一瞬间,又缓缓说道,“你大概已经忘了吧,我们高一刚开学时,我打篮球伤了手,你把每天整理的笔记都给了我,整整一个月,后来月考还帮我突击过数学。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样温柔又体贴的人,我要和他做一辈子的朋友。”
温柔体贴?原来他在方游径心中是这样吗?
“可是一开始有很多暗恋你的女孩子要给你笔记,都送到班里了,你拒绝了她们,硬要看我的,我拗不过才给你的额”对啊,当时就想着手骨折了,正好不用写作业了。女生给他送笔记恰好给谢如晦看见了,不想他误会就拒绝了,而谢如晦的笔记是他自己磨出来的,“这,这不重要,总之,总之我们就是缘分,上天派我来救赎你的。”
方游径尴尬的胡言乱语,打散了刚才的紧迫的气氛,听见谢如晦被他逗笑了,心里才没有这么慌张了,差点就被看出来了,真要说错话了,这辈子估计都形同陌路了。
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了,没想到谢如晦开口了,“是这样的,有个倒霉蛋员工A,他待的公司面临破产裁员,刚好一个更大的公司想挖他,原老板B就把他送给了老板C做秘书,可是老板C是个工作狂,总是要刁难A做一些违背底线的事情,A很痛苦,但是不得不做。”
方游径思索片刻,“A可以想办法跑路吗?”
“暂时跑不了,A的所有东西都在B那儿。”
“能不能表面服从B和C,暗地里搜集他们的把柄找帮手掰倒他们,然后获取自由”
“这是肯定的,关键是C让A做得事情太卑劣,A做不了。”
“违法乱纪吗?”
“算吧,但是C只手遮天。”
“这件事伤害到A本身了吗?”
“心里那关过不去。”
“这件事非A不可吗?”
“倒也不是
“那为什么A不能拒绝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吧
两个人一问一答,转眼间,天已经尽黑了,天上星子无数。操场上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秋风萧瑟,卷起了无边的寂寥。
谢如晦突然说道,“不跑了,回家吧。”
“好。”
高大的少年将书包和外套递给了他,看着他穿上,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像星辰落在里面,温柔得不像话。
当谢如晦看向他时,这些小心翼翼的情思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又是谢如晦熟悉的大大咧咧的没脑子模样。
“如果我是A,我会选择忍辱负重”,黑暗的沉默中,方游径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无论是什么事,谢如晦,我永远站你这边。”
“为什么?”
“你就当我是上天派来替你打抱不平的正义使者吧。”
谢如晦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别笑啊,我是认真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