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微雨阑阑,草色青黛。带暖的凉风吹拂过江南小镇白墙黑瓦,在小桥流水的倒影中投射出初春生机图。
一阵敲锣打鼓,引得过往的行人,嬉戏的童子,洗衣的妇人乌压压的聚到十三桥上,翘首以观。
是有一户人闺女出阁了。
喜乐开路,红色小轿掩映着娇羞的新娘,后面跟着八台沉甸甸的花梨木嫁妆箱。即使在摇摇晃晃的行路途中,依旧稳稳的垂向地面。
轿旁跟着出嫁的丫鬟婆子,也一身新衣,喜庆装点,满脸喜庆的向着道路两旁道着恭喜的过路人门散着铜钱和松子糖。
是江南殷实人家嫁女常见的热闹喜庆的结婚氛围。
然而路两边的乡亲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前瞟去,连往日调笑几句新郎官的话都忘了,只痴痴的望着队首,偶尔回过眼与同样看傻了的熟人尴尬一笑。又真诚的祝贺一句新郎好风姿。再感慨一下新娘好福气。
新郎实在是一副善良的长相。
小登科日,着红服,骑大马。新郎身姿如松,眉眼如画。眉若远山,眼如点星,鼻似峰峦,五官均匀细致的分布在恰好之处,又棱角分明。明明不似江南儿郎的纤细瘦弱,却像是江南的柔风洗净钱铅华,柔化了冷硬,留下了有棱角的温柔,通身温润气度。新婚大喜之日,新郎也是真诚而喜意的向周边祝贺的人潮施以还礼。温文尔雅,礼数周到。
有匪公子,如切如琢,如琢如磨。
“这是谁家的俊后生,怎么都没听说过。”围观者有人喃喃自语。
刚刚打听完的路人马上就接话了:“哎呀,是秦家的那个公子呀。就是那个一直在西北做官的秦家呀。”说完又凑头过来。“娶的是桥头阮家的二姑娘,指腹为婚呐。”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也参与进来了:“指腹为婚?难怪了,难怪这大官竟然跟阮家结亲了。看来秦家也果真是诗书传家,信守承诺。只是对于二品大员肚子成亲,这迎亲的场面可不够看呢。”
知道点内情的婶子也开始说了:“可不是,不过也没办法。两家隔得远,平常联系都难了。这回成亲也是忙中娶妻,排场差一点也能理解。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几个脑袋又凑在一起。
“更何况,这秦家小哥已经及冠,而阮家二小姐,才豆蔻之年啊。”
“那呀,可有的磨了。”周边人唏嘘感慨,看着远去的送亲队伍,摇摇头的四散。街口又恢复到以往温馨平淡的烟火气里了
这门亲事的确是有点仓促了。
秦玙面上如沐春风,带着送嫁队伍绕过城南一圈,便直达秦家位于江南的老宅。看着老宅门口匆忙装饰的红绸,心里暗叹。内心担忧女方认为秦家心存不满,轻视新妇。不着痕迹的扫过送亲奶嬷嬷和陪嫁丫鬟的脸,见他们脸色通红,纯然欢喜的散糖撒币。不露痕迹的跟随喜娘的步伐,牵过手中红绳,又满脸带笑的应付前来恭贺的宾客。以报恩心态全情投入,真诚热情,恰到好处。
这桩婚事,只为报恩,不为其他。
这话要从二十几年前,秦玙那不靠谱的爹说起了。说来,也是个老套的故事。
彼时秦家不过多存几亩薄田的殷实人家,因单传为多,故而也舍得让子弟花钱读书,几代下来,在江南小镇也有了耕读世家的美名。到了秦玙爹那一辈,更是祖坟冒烟,他爹不知通了哪一窍,竟然连过乡试、州试,可进京赶考了。奈何年轻,没经验,路遇匪徒,抱头鼠窜尚难保命,幸得赶路的阮家举人所救。当时正逢惊魂未定,又得见同乡同行之人,遂当场引为知己,约定两家指腹为婚,结秦晋之好,于京中互为臂膀,大展宏图。
这本是两小无猜的开头,奈何却无青梅竹马的缘分。秦玙爹一路青云直上,机缘巧合碰上西北大乱,奉皇恩前往西北随行监军,一路从一个小小的书记混成了西北二品大员,但奉命驻扎,不得回防。而阮家举子入京却水土不服,名落孙山便失意回乡。两家相距千山万水,奈何秦玙爹仍念故人之恩。要求儿子兑现承诺。
秦玙无可无不可,大丈夫心有四方,不在乎放一个没见过面的小小女子,当然也爽快应允了。
原定是阮家大姑娘,两人岁数相仿,本该于十八成亲,奈何恰逢西北战火重燃,满城戒严,不得擅离职守。等到秦家再通信,已得知阮家老爷因病过世,而阮家大姑娘也因侍疾病倒,难以出嫁。只有时年十三的二姑娘待字闺中,尚未初潮。
秦玙爹得知旧友过世,万分悲痛,势要结秦晋之好。于是重下婚书,欲等二姑娘及笄。
然而世事易变,皇帝驾崩,新皇登基,重开恩科。秦玙得蒙圣上钦点探花,入翰林院。眼看入京三年有期,且秦玙已经二十有一,唯怕夜长梦多。于是秦玙不靠谱的爹趁秦玙回乡祭祖,要他赶着与阮家二小姐完婚,在共同赴京。
原定婚礼比预期早了一年,同时在久无人打理的秦家江南老宅,婚礼难免准备不周。
好不容易应付隔了八代远的远亲故旧,新郎穿过挂着红灯的抄手游廊,停在了新房门前。
眼下,难题留给了自己。也就是说,他的新娘,才将将十四岁。
二十二岁大龄男青年秦玙,允悲。
这可如何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