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三月,西北的天气还没稳定下来,昨夜风刮得厉害,肆无忌惮地吹沙扬尘,使人看不到前路
今早所有人都穿上了厚袄,待在车里躲风沙
贺家的商队载着美酒香料、金银器物,离凉州城还有千里的路,如今却因为一点状况耽搁在道上
原是商队的老板突然死了,独留下一个刚及笄的女儿,和一对来路不明的养子
就算车队挂上了白幡,这个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十六岁的孤女贺鸣笙只好接手这堆烂摊子,从零开始学经商
然而,负责车队安全的镖头眼见着形势不对,想捞一笔走人,就趁机要挟这位新老板,把佣金从一天五十文调到了一天一两
身材健壮的汉子两腿盘坐在毯上,隔着一层白纱帘布,半是威胁地商量,“我也不是不肯帮你,只是手下的兄弟们也要吃饭,他们离家半年,妻儿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若你再不给点补贴怕是不好交代
“抱歉,先前说好的五十文一天就是五十文一天,父亲已经交付了一半的钱,剩余的报酬只能到了城里再给你
贺鸣笙还穿着孝服,头戴白花,显得苍白的小脸更加柔弱。抄写到一半的佛经搁在漆案上,她单手撑着脑袋,有些苦恼
“那弟兄们可就不干了,离凉州还有段路程,马贼就候在道旁等着你这种手无寸铁的商队,我也不想因为你那点破钱丧命,不如在此别过,我也好去找下家
镖头说完起身欲走,却没等到小娘子的一声挽留
不过戏都做到这了,他也不好意思收回狠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
贺鸣笙应付完人,往后一倒,不顾形象地瘫躺在胡毯上。良久,车帐又被掀起来,带进一股热乎乎的肉香
进来一位身着圆领的郎君,棕发蓬松微卷,胡乱地绑成一束。领口敞开,袖子半撩,显得有些随意
贺云身高,低头弯腰才能进门,手里拿了一碗羊肉汤和半个胡饼,嘴里还叼着半个,“快吃饭吧,刚刚阿兄说要风停了才能上路,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阿兄怎么不过来?”贺鸣笙问
“他在检查货物
“你把他喊来,我有事要说
贺云应声,又叼着饼跑出去,不一会儿贺天禄就来了
他和弟弟很像,鼻梁高挺,眼瞳也是淡淡的绿色,棱角眉目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组装在一起的感觉又不一样
贺天禄沉稳些,天生不喜说话,唇角自然下垂,有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不像贺天喜欢和人唠嗑,该严肃的时候也管不住自动上扬的嘴角,外人看来很是嘲讽
贺鸣笙放下胡饼,甜甜地叫了声,“阿兄
“嗯,腰好些了吗?”贺天禄抬手揉了揉小妹的发顶,挨着她坐下
“好多了
两人一见面就腻歪,被孤立的贺云忍不住翻白眼,阴阳怪气地学叫道,“阿兄~哕
贺天禄听到他娇揉造作的声音,全身难受,抄起案上的佛经就砸到弟弟头上,“你给我好好叫
“切,我也是阿兄呢,奴奴怎么不叫我?”贺云推开桌子,硬把天禄的位置挤开,反手紧紧抱住妹妹,“快点,叫我
贺鸣笙只好夹着嗓子,娇声道,“二兄
“乖奴奴。”他得寸进尺地咬住她的耳垂,像含珠玉似地在嘴里打转
贺天禄一把扯住衣领把他甩到车厢角落,丝毫不顾兄弟之情。等他整理好妹妹的衣服,贺云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不甘心,但他老实了
打闹结束,贺鸣笙继续啃没吃完的胡饼,一边告诉他们镖头的事情,“他想讹我们,趁着风还没停,赶紧把事情解决掉
她顿了下,又问,“我记得他和宋镖师关系似乎不是很好
“哦,似乎是前两年的事了,六月份的时候突然下雪,宋靖想快点进城,但镖头执意等雪停了再上路,你也知道,他们的酬劳是按天算的,镖头为了拖时间结果丢了一批货还赔了人马,那单生意算是黄了
贺云对商队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如数家珍,贺天禄只概括地说了一句,“宋靖因他亏过钱
“既然这样……二兄,你跟他商量一下,以后车队的安保就交给他负责了
贺鸣笙提笔,把名册上镖头的名字划去,点了点桌面,又多划走一个人,“镖头和赵管事走得有些近,保险起见……阿兄,麻烦你了
贺天禄耸肩,拿起车窗上挂着的弯刀,掀帘、跳下马车,走入茫茫风沙中
贺天找准时机跟妹妹啵了下嘴,也笑嘻嘻地跑了
西北的风强劲,飞沙走石打在脸上尤疼,伴随着硝烟味,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沌
贺天禄一边走着,一边单手绑上护腕,他抬手咬住束带,袖口收紧,护腕牢牢地贴合在手臂上
一路走到车队尾部,在挂旗那辆车前停下,他扶住刀柄,脚踩车轴一跃,一刀劈开了竹帘
镖头大惊,匆忙间把手边一壶银酒砸去,转身去取刀时,贺天禄已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一旁的胡姬抱着婴儿,一言不发地移到车窗附近,既不哭闹求饶,也不逃跑挣扎,只是审时度势,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事习以为常
“大人饶命!我不过鬼迷心窍才
说话间,鲜血四溅
他的话没有讲完,已经一头跌倒在车厢,血从脖子里滋滋流出来,透过木板滴进沙里,很快又被新的沙覆盖
贺天禄把刀上的血抹在镖头的衣服上,用毯子裹住尸体,踢到一边,下车了一会儿,很快又抬上来一具新的尸体
胡姬已经跑了,只留下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贺天禄没管,驱车走了两里路,抛下尸体,剩下的什么也不用管,交给沙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