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阿苏丽在睡梦中看见那少年。
他有着乌黑的卷发与蜜色肌肤,挺拔而英俊,身披宝带华服。那高傲的皇子向阿苏丽阔步行来,一双金色鹰目傲慢地环顾,整个人如同太阳般光耀而目下无尘。
他合该骄傲的。身为金沙帝国的继承人,勇武的西奥多皇子生来不知疾苦,高高在上。国王的期许,王后的溺爱,大臣的恭敬,民众的顺从——在这些中成长,他也坚信自己将照耀以绿州为中心,不断扩张的广袤国土,一如每一个未来的金沙王。
年幼的阿苏丽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西奥多,而他对这个胖的滑稽的小丫头只是可有可无地瞟来一眼,有点嫌弃的绕开了。
年轻的金乌对圆球一样的麻雀有什么话可说呢?即使他们是同胞兄妹。
阿苏丽看着骄傲的兄长向前飞去,然后无尽的火焰落下,那个曾深信自己是太阳的少年在邪火中发出痛苦哀嚎
耳边响起只有她听得到的铃声,阿苏丽在昏暗的马车中醒来,一头浓密卷发睡得蓬松打结。角落跪坐的哑侍女靠过来,替她梳理。还是凌晨,阿苏丽困倦不已。迷蒙中,她意识到自己竟然记得皇兄从前的样子,不由为此感到惊讶。
侍女撩起窗帘,让天光投入一线,被照亮的铜镜映出阿苏丽的面容。金沙帝国的皇女早已不是那个因贪吃而肥圆的小女孩了。她有着心型面孔,浓眉直鼻,嘴唇丰厚饱满,细卷的黑发像是墨汁侵染的羊毛。更换衣物时露出的丰盈躯体细腻温软,如同淋着蜂蜜的酥酪。
这车厢舒适宽敞,点着香炉,侍女在其中为一派慵懒的女主人裹上奢华衣饰。瞧着是一片醉生梦死,穷奢极欲的浪荡贵族气。
即使是在应该从简的行军途中,阿苏丽皇女也照样佩金着锦。早餐倒是轻减,兽爪的案几上,摆着香料煎制的羊羔肉,淡麦酒,几种点心,水果…还有米饭。皇女对这种异国的主食有种奇特的喜爱,每顿都要用些。
阿苏丽盘腿坐在软垫中,吃得慢条斯理,但分毫不剩。没有外人,因此连盘子上的酱汁,她都拿面包刮干净吃掉了。
不满足,内心那个满腹草根土块而饿死的小女孩叫道,她永远饥饿。
阿苏丽把那女孩推入深处,安抚她:并不是只有进食才能填饱我们的饥饿,将我们的巢烧毁的伪王已近在眼前了。
那女孩仍然微弱的哀叫着,但阿苏丽已习惯如此。一块面板在她眼前弹出:【亡灵眷族0号正在靠近】
马车的帘幕被掀开了,一张铁面具探了进来。男人身量惊人,一下就让马车显得狭小。他发冠下压着头巾,头巾裹着只刻出眼睛空隙的面具,金眼睛从那孔洞中直直看来。那就是他和外界的全部接触了。“铁面” 西奥多皇子披着紫红色织金外袍,其下裹着全身铠,未露一寸皮肤。
哑侍女俯倒在地,不敢看他。阿苏丽用银汤匙敲敲碗,侍女就入蒙大赦的带着餐具撤到车外了。
男人坐到她身边,因为体型,看起来像是把阿苏丽圈在他和车壁间。阿苏丽干脆斜靠过去,枕在那坚实的手臂上: “皇兄,我军何时开拔呢。”
“半小时后,”西奥多的嗓音低沉磁性,完全不像个为烧伤所苦的人,“我来进食。”
“臣妹才梳洗好,您也太会挑时候了。”阿苏丽这么说,却迎合起那只掐住她腰腹的大掌。
“不过战前的确得吃饱才行,请把面具摘下来吧。”
西奥多把阿苏丽拖到自己身下,解开她的外衣,一手隔着里衬摸索那饱满的胸脯,又做势要将另一只手伸入那双腿之间。阿苏丽已经是个高挑健美的女子,但与兄长相比却像个被老虎逮住的山猫,似乎实力差距悬殊。
阿苏丽面色潮红,却夹住双腿,命令道:“摘下面具。”
铁面具刚除下时,露出的脸左侧布满伤疤,可怖非常,右侧却仍然看得出往日的英俊和金沙皇室的显著特征。可当男人伸出黑色的长舌与阿苏丽接吻时,这层伪装迅速剥落了。
幻术下露出的是张与人类有异的面容,漆黑的表面光晕流动,肉眼只可辨认出一张布满利齿的,猎食者的嘴。那双属于人类的金色眼睛突兀的嵌在上面方,却诡异的和谐。
窗帘早已拉上,那可怕真容上流动的黑暗似乎在车内扩散开来,不详而阴冷。
他的金眼睛成了唯一的光源。阿苏丽从中看到碎裂的太阳,不息的火焰。西奥多一时僵直住了,反而是她毫无惧色,主动和这皇子皮囊下的怪物纠缠起来。
阿苏丽闭眼同西奥多接吻,词句揉碎在水声中:“伪王…必须死的痛苦…最好像他自己喜欢的…烧死…”
“快了。”他保证道,向死去的人,向她和他自己。
冰冷的剑锋贴住奶与蜜流淌的温软,阿苏丽提起裙摆,与她兄长的残骸四目相对。他的灵魂仍寄宿其中,但改变的太多了…她喜爱这种改变,那个骄傲皇子再也不会无视阿苏丽的存在了,他依赖她,靠她活命。她握有他的一切。
西奥多的身体因为露出自己的非人躯体而紧绷,他一个劲的舔舐阿苏丽的胸腹,好借此将那漆黑的面容藏进她的怀中。但这是规矩,只要他要从阿苏丽这里进食,获取魔力,就要拨下最后一层遮羞的人面。
这让他在阿苏丽面前无比赤裸,即使其他部位和紧紧裹在衣料中。西奥多迫切地取悦她,希望她在情动中忽视他的真容。
进入时,阿苏丽喘息着说: “只限今天,多少魔力都随您取用。但必须成功
在安静清澈得不可思议的清晨,铁面皇子骑着战马出现在军阵前。看着他,义军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将会赢得胜利。
他们的主帅如此英武,身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看到那铁面具时,每个人都心下敬畏,有士兵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皇子的神秘和无败战绩让他不似凡人。七年前伪王火烧王都,他从火场中奇迹生还,之后组建义军,因而民众相信他是接受了战争之神的洗礼。他们是受神的使者带领,拨乱反正,即使战死也将升入乐园。
主阵中的贵族们没有那么狂热,但也受到了感染。他们在这场复辟之战中已经投入了太多,也迫切希望西奥多皇子战胜伪王,自己的家族好借此成为赢家。
在这些人中间,法赫鲁仍然保持冷静,他是谋士的头领。即使盛传他将得到拜相的尊荣,他也毫无动容,全心注视这战局。
他们的目标伪王都城背山朝海,关口狭窄。法赫鲁本建议陆上佯攻,主力走水路,但在议事后的结果却正好相反。他们要以庞大的军队去度过易守的关口,海上只骚扰分制对方的海军。
由于这是阿苏丽皇女的意思,所以无人有异。如果说皇子从火焰中受洗重生,那皇女就是那个给他施洗的人。
香料焚烧的异香飘来,法赫鲁身边的年轻谋士立刻挺直脊背,整了整衣冠。不少贵族也做此态。
不多时,阿苏丽公主乘着一匹黑色骏马行来,身后跟着戴着面巾的七骑禁卫。那些出鞘利剑般的禁卫提着银制香炉,其中燃起的烟雾极为浅淡,散播着难以形容的奇妙香气。那香气驱赶了临阵的紧张气氛,让每个义军成员都变得平静而坚定。
皇女进入主阵时,人们恭敬的低头行礼,又忍不住去看那头纱下的面容。阿苏丽皇女是个美人,但她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来自神秘传闻。她在法赫鲁身边停下时,他听到那个小伙子在紧张地吸气。
“日安,法赫鲁大人。”
“日安,皇女殿下。我军一时后到达关口,您还不打算透露奇策吗?”
皇女那双皇室特有的金眼睛如同粘稠的蜂蜜,其中毫无大战将临的紧张,“没有什么奇策,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
阿苏丽眼前的面板上,弹出一条提示【四级混淆术时效
像一把无形的剪刀从空中划过,明静到虚假的清晨被撕开了。
高耸的关口城墙突然近在眼前,一个小时的路程凭空消失。墙上守军发现他们,慌乱起来。本来义军中也为这异象有了骚动,但当铁卫们举着旗帜,携带香炉奔过军阵,所有惊恐疑惑都平息了。义军士兵们前所未有的,异样的训练有素,让法赫鲁都感到脊背发凉。
接下来的攻城更是匪夷所思。
他们已测底切断了伪王势力间的联系,伪王只能守城。但这都城从过去开始就出名的易守难攻,城内储备丰富,还能自产少量粮食。一些义军派贵族是倾向与他们耗的,他们已经有了大半金沙国土的支持,只要拉好封锁线,可以整整守他们三年。
但西奥多皇子完全不考虑这个提案。的确,他沉稳,用兵如神,但还相当年轻。仇敌近在眼前,他如何愿意耗上许久呢?
皇子攻城的方法出人意料。
前军顶着箭雨,拥着特质的楼车先上。法赫鲁知道,那些高耸的攻城器具做时偷工减料,空有个花架子,这样不顾牺牲的推过去,却只是声东击西。
城上守军紧绷着,准备击退攀上来的敌人。那些义军装备精良,有大义名分,尝过了数场胜利带来的奖赏,因而悍不畏死。奔来时如钢铁浪潮,是需要全神应对的敌人。
所以当那些窃笑从守军后方传出时,没人反应过来。
先是一个士兵突然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就像一只画眉鸟落下。
随即是细瘦的利爪划过视野,一道血色自他颈间喷出!它在窃笑,那笑声感染了喉咙被割断的士兵,他也用断裂的声带嘶嘶笑起来。
那些扭怪异的猴子一样的怪物,像鸟一样轻盈快速。它们好似从地府而来,将死亡与窃笑一起散播。
这与正面对决是不同的,形状佝偻可怖的怪物们凭空出现,不像一个能战胜的活人对手。 它们灵活地跳跃杀戮,带来恐惧和笑声。守军将领砍了不少下属的头才让他们镇静下来,持枪迎敌。
怪物们不好瞄准,但意外的,一些伤口就能让他们化作灰烬。但它们死前尖声狂笑,让尸体应和这发出声音。这让守军们越发惶惑,造成了一段箭雨的空隙。
【您的笑猴斥候已消耗
是时候了。
义军们并不知道城墙上的骚动为何,也未朝着那缺口攻去。相反,奔跑的前军因听到熟悉的铃声而迅速分开一条路来。那声音实在勾魂摄魄,他们每次一听便只能顺从其意。
一片乌云裹挟着闪电从中奔过。黑袍禁军跟随着皇子,从这空隙越过战场,将那些死于箭矢的尸体踏入泥中,天神般落到了城门前。
那又如何呢?!这城门重达千斤啊!便是勇武的皇子,没有攻城锤要怎样破开城门?
用他的刀。
无形的洪流附着在重刃上,剑风骤起,一下便破开城门铁皮!
禁卫们默契挑出枪尖,便撕开这一裂口。等守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第二刃已经砍出!
城门被撕开一个巨大裂口,怪物般的,天神般的皇子和他的军队,就这么来到城内守军跟前
两时后,义军已经攻略外城,围困伪王的王宫了。
他们军法严格,没有骚扰一般民众,只围住了部分贵族府邸。平民们一番骚动后,在鼓励下走上街头,逐渐欢欣起来。
皇子到底是正统,而伪王在这一年的颓势里已变得相当残暴,因此城内百姓的心态大多是喜迎王师。见义军名副其实,当即献上美酒热食,布在街上要款待他们。规模越来越大,很快就在军官的约束下成了一个有秩序的庆典。
城内守军半死半俘,还在苦战的海军可能才得到消息,他们大多是懵然且畏惧的。西奥多皇子如此勇武,胜过传闻,那破城门的两刀落实了他战神神选的名声!
没有人近距离看过那两刀,但所有前军都将在他人问起时唾沫横飞的描述那光辉的一瞬,仿佛那时太阳附着在皇子身上,诸神同他一起挥下刀刃。听过的人赞叹不已,并在将来讲述,夸大那一瞬,为此与有荣焉。
那些士兵拿着他们辉煌的战利品,忘记了自己的伤口与残缺,为胜利,为五年战争中牺牲的同袍热泪盈眶,痛饮美酒。皇子已点了中后军守住港口和城门,他亲领禁军围住伪王宫。贵族们也围在皇子身边,竭力表现忠诚与崇敬。
困在伪王宫中的人们已躺在坟墓中,只待撒土。他们已成从龙之功了!哪怕还在任务中的军士,也不经露出笑意,畅想他们能领受的功勋,他们衣锦还乡时亲友妻儿的面孔。
在这一片欢腾中,冷脸逆行的男人就显得格格不入。他披着黑色头巾,看不出年纪,但面容英俊,体态健美。每个路过的军官看见他的蓝眼睛和胸口的金勋带都要恭敬的至意,显然是皇子手下前途无量的官员之一。真是怪人,在这大喜之日,他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法赫鲁确实也该为胜利欢心,但他现在只能感到荒谬和愤怒。
在皇子破开城门的那一瞬间,世界寂静。沸腾煮锅般的战场停滞了,那些正准备舍命冲锋的人,蓄势待发的人,正在死去的人…他们被太阳的光热融化了头脑,在僵直后狂热的呐喊,像要呕出自己的心,震碎自己的喉咙。
在人声的暴风雨中,法赫鲁的整个灵魂都被冻住了。他盯住那个人,她如此平静,她身后的守卫也沉默着。
像那些过往战争之以身开路,被碾碎的不见白骨的人一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