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库 > 鲜网浓情 > 昭昭荐樱辰 > 三十二、新年的前奏是混乱(01)
淮南王府前院两排高阔的公房里,人员穿梭,入夜不散
李令之一回家,就被长史请进书房,正主不在,但李成平传了话回家,堆积的事务一应交由妹妹处置,放权痛快到像甩掉了早就不想要的包袱
各项事务按轻重缓急分门别类,贴上红色或白色的竹签,红签倒不多,毕竟属官近来一直在为过年忙碌,小事却也装满了两三个匣子
李成平看着不着调,王府的往来着实不少
早年他在禁军仪仗司,周围尽是高官勋贵子弟乃至爵主,朋友交了一班,后来各转各职也没断联系
本朝王爵裂土而不临民,实职看皇帝差遣,大多荣养而已。李成平十六岁封王开府,属官虽是由吏部选派,他动动嘴皮子,一句话也能轻松将关系户塞进候选
勋贵自家是富贵有爵,子弟一多,实在难个个安排妥当。李成平与帝支亲近,愿意开口拉人,一塞一个准,能走他门路出仕就得承情,是以他在勋贵里的名声还真不坏
零碎琐事及至月上中天才收尾,公房里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住得远的人告辞赶路,近些的还有闲情雅致留下喝茶
李令之一晚上被属官来回拉扯,忙得头昏脑涨,十分地纳闷,“平日也不见哥哥挑灯秉笔,怎么轮到我就那么手忙脚乱
长史程沛是个温厚的中年人,打开府就兢兢业业为这一对兄妹操心,闻言解惑道:“实是郡王没来得及看,事不巧压到了一起。县主往年将自个儿安排的井井有条,这会儿临时来补郡王缺,自然觉得忙啦
他面上略带歉疚,李令之顿时悟了
这不就是委婉地在说,她哥哥偷懒了,本打算卡着日子一鼓作气解决,结果出了岔子,正好她来顶包吗
李成平,你很好啊
是夜,凛凛寒风夹杂细碎的雪花席卷市坊,不过一夜,至晨光升起,天地已于前一日截然不同
晴空澄澈如洗,遍洒耀眼的辉光,银装素裹的上京城闪闪发亮
李令之一夜无梦,早起情绪不高,听说下雪了倒一下子活泛起来
许久不见雪,庭中积起厚厚一层,松软如云,她坐到廊下,兴致勃勃地捞起一把,一口气捏几个物事放身边,天寒地冻的,一时之间没融化
“大早上挺开心?”李成平诧异的声音由远及近,顿在头顶,“这是什么
李令之手里的雪团除却长条形毫无其他特色,她却理直气壮道:“轻舟呀
“不错。”李成平面不改色夸了句,“去喝杯茶?手冻得那么红
李令之兴奋劲过了也开始觉得冷,披上侍婢送来的皮袍,她跟上李成平,忽然问:“哥哥,等天热些去观里玩儿吗?我坐东,叫两个人撑船,摘新鲜莲蓬去
李成平觑她一眼,“更想一个人去是不是
李令之被说中心事,讪讪道:“这都五六年了,也该松松管束啦
“还不是因为某人当年吓破了我的胆?”李成平的脸被太阳照得煞白,桃花眼眸色微妙,一时竟比冰雪还冷淡
李令之再不敢吭声了
“坐船可以,不准自己撑,再出事我要跳曲江喂鱼了。”李成平到底见不得她无精打采,屈指敲她脑门,又悻悻补充,“不主动跳会被父亲扔进去的
李令之不赞同地道:“靖伯伯才不会那么凶
李成平一脸一言难尽:“那只是对你啊
李令之道:“哥哥和我又不一样,你是嗣王呀
李成平当然是被收拾过才有这样的后怕,面对妹妹的善解人意,难得欲言又止,索性不提了,只道:“一起去书房,我有事办,你帮忙写几封回信,人在外的问候一下就行,要回京的人约个时间见面
李令之到门口才反应过来,“这是把我当秉笔用
李成平亲自撩开厚厚的门帘,回身笑道:“舍人帮小王这一回,过年会多包压岁钱
李令之没忍住笑了,“我才不稀罕
一室和暖,隐约萦绕书页的墨香,主位是书桌与圈椅,不远处琴案、棋盘一应俱全,角落摆温泉暖房才养得出的鲜花,一架七叠屏风隔开次间
窗下是一方宽大的矮榻,紧邻的镂空架上,高处安放鎏金茶具和几卷道经,低处的敞口木匣垫着厚厚的宝蓝锦缎,几块略经打磨的璞玉色泽不一,不过孩童巴掌大,绘着不同的图案
李令之捡来拿一块,差点抹掉上面细致的朱笔纹路,做贼心虚地放下了
雕玉算是李成平的爱好,据说能练目力和手劲,李令之不懂,只管问他要礼物。李成平腰里时常带一块新品,他的玉好,雕工也不错,没表记的东西偶尔拿出去赏人很别致
仆婢搬小案、准备纸笔的功夫,李成平已经老实坐进圈椅,一脸愁苦地翻起了桌上嵌着红白签的文书,他不喜欢作案牍功夫,说有事真不是虚的
李令之一边磨墨一边问:“笔迹留谁的
李成平道:“是我回的信
李令之得了准话,下笔如飞,拟着稿偶尔问她哥哥的安排,不多久就抄录完毕,几张落款一蹴而就,盖上李成平的私印,大功告成
房里此时若还有第三人,一定会惊讶,李令之匀整的笔迹与李成平亲书不说一模一样,少说有九分相似,劲利不如而更婉逸。灵之秀也许略有区别,骨之秀却能掩盖太半不同,李成平性情跳脱,字却写得很不错——他被按着苦练过的
解决掉分配的任务,李令之成了个闲人。她从角落软枕底下抽出一本不知哪回落下的闲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明媚的日光透过窗纱将书页照得雪亮,渐渐迷了她的眼。字落在眼里,开始不像字了,变成歪歪扭扭无穷无尽的催眠符箓,李令之不自觉抬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李成平办完事,去前面公房找程长史商量,回来见她还在睡,心中不由好笑
他携着冷意的手指点了点李令之的鼻子,凉得她不自在地皱眉,倒是没醒,拉来软枕将脸埋了进去。要不是怕真把人吵醒了发起床气,李成平能当场笑出来
手欠一把,活动过筋骨,李成平享受起近来难得的安闲。他从架子底下摸来一块一半画满云纹的玉,端详了会儿,觉得不太顺眼,就着小案写剩的墨,琢磨新的花样细节
好半晌,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李成平还算有几分良心,过去递了杯水:“再睡会儿?昨天忙坏了吧
李令之幽幽盯着他,良久才道:“还以为哥哥会宿在宫里
李成平道:“午后移府总要我主持的
李令之纳闷:“过年宫宴扎堆,昨天又是什么由头
李成平一回想就感觉额角在抽痛,“圣人这不是才回来,就招了长龄那些伴读的父祖。没意思透顶,还要写诗,早知道是这出我就不去了!幸好阿姐没凑热闹叫我写,宗彦被叫去作主裁了,可顾不上我
李令之也不知想到什么,躲在软枕后,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成平挑眉道:“说说,编排我什么呢
李令之笑道:“我就是想起小时候,人家行令续诗,哥哥一遇到就躲,跑花丛里打瞌睡
李成平不着痕迹皱了下眉,惊讶道:“八百年前的事了,还记得啊
那时节上皇仍在,太子初生,临、息两府王孙赦免归京,重获尊荣。上京城繁华安乐,游宴格外地多
兄妹二人初离江左,李成平忙着适应新生活,李令之水土不服卧床休养,略好一些,靖王就带人出去遛弯儿,说还是得晒晒太阳。也许是因为王府清冷了几十年,他养孩子的瘾头很大,走哪儿抱那儿,显而易见乐在其中
李成平怕李令之着风,想劝别带了,看她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左张右望,不时高兴地叫成平哥哥,又说不出口。过几次,发觉没出过问题,他也不再提心吊胆
太久远,李成平自己都快忘光了
“有些模糊的印象,靖伯伯不也提过吗?”李令之忽然不解地打量他,“我仿佛还记得,哥哥以前总在背书,还笑别人太贪玩儿呢,现在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叫物极必反吗
“总背还背不出来,可不就不背了?文曲星没摸过你哥哥的头啊。”李成平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回答的嬉皮笑脸,“其实父亲若有心,早找代笔写两首叫我去露一把,他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强求呢?咱们靖王府从大王到嗣王一家子的莽夫,你就做唯一的斯文人嘛
他的歪理和脑回路一样神奇,叫他妹妹无言以对,话头一转又正经了,“昨日我见杨家那小郎也在,你正式拜过师,过年该去拜访,节礼备好了吧
李令之道:“早准备啦,还想着晚间回那边库房看能不能再添几样,算是我们俩一起
李成平大方挥手,“应该的,随便拿
李成平与玉华公主生辰只差半个月,女皇对这个过继来的小表弟很关照,吃喝玩乐都想得到他,淮南王的库房从不缺好东西。靖王做过二十年摄政王,库房底蕴自然更深厚。这一切都归了李成平,他坐拥两府,阔气得让人眼红,往外抛好东西半点不心疼
外间来人提醒备饭,两人一同起身,李成平见李令之的衣摆皱巴巴的,问:“要不要换一身
李令之摇摇头,打理好一会儿,将褶皱抚平了大半。原就是深色的外袍,折痕不明显,见人也不算失礼了
李成平忽然想起一事,“晚上你穿官服
李令之一脸理所当然,“对啊
县主自有华丽的礼服,不过自从入仕,李令之就和几乎所有外朝女官一样,出入往来皆是一身官服。她又疏懒,闲暇时也常着方便行动的男装或道袍,针线房空有功夫,费心做出的裙子穿的次数屈指可数
“玉华前阵子是不是送来几套衣服
“哪儿是几套?那是两大箱裙子,连头面带佩环,鞋也有,齐全得很
“那就是了。”李成平一拍手,“她昨日说,过年必要见你穿,见着才肯演新曲子,听懂了没
李令之不由失笑,“我记住啦

天还没冷就写过年,总有点不得劲儿哇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