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中取静的天麓山,入夜也并不宁静,山道里的汽车轰鸣之声时不时夹着夜风从身边迅速擦过,吹得许姿发丝飘卷。
许姿默默摘掉落在头发上的树叶,心烦意乱。
她是一秒钟也不想再看李嫣当着她的面酸不拉几地搬弄是非。
然而偏偏事实上,她又很清楚,自己并不能怪罪李嫣。
毕竟她温驯乖巧也好,她凌厉逼人也罢,都是造物主对她的纵容
比起其他父母双亡、不得不相依为命的兄妹,这本烂俗小说的家庭背景明显要幸福许多,以至于就更显得没什么逻辑可言。
李越六岁那年父亲再婚,很快就生下了李嫣,她锦衣玉食长大,被爸妈捧在手掌心里十几年。
放眼李家上下,或真心实意,或曲意奉承,哪个人不是哄着她、顺着她,平日哪有人敢惹。
自小活在这些鲜花与赞美中,也就导致了她的行事做派无法无天、无所畏惧,轻而易举就跨过了禁忌的界线。
她十六岁生日那年,拆完李越送来的礼物就觉得自己长大了,她把自己包成礼物,一鼓作气钻了李越的被窝
李越把她拎出被窝的时候,自然也是觉得特别荒谬。
造物主又没有舍得从一开始就把他塑造成变态禽兽,他一个正常人,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亲妹妹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而且他生得冷情,打小对谁的感情都是淡淡的,兄妹关系一直也并不见得有多么亲密。
他不明白李嫣为什么会爱上自己。
也是,他当然是不会明白。
他不会明白,只要他站在那里,他的沉默阴郁、他的漫不经心就已经足够让别人身不由己了!
就像飞蛾扑火,火从来就不需要去做些什么吧!
他就是随手折一枝花,都能叫人情迷
不过许姿这只飞蛾,现在只想逃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不用再面对李越,永远不用再思考任何事情。
她洗了手,悄悄从露台穿过庭院,又避开了人从后门出了李家,轻出一口长气过后,免不了也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的茫然。
手机和包都留在了李家,她现在就算连想叫辆车回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脑子里空空的,提着的一颗心也无处着落,她耷拉着脑袋,沿着山道漫无目的行到了天麓湖边
天麓湖极美,也极静。
听讲天麓山底下有暗河,八方奔流至此,久而久之就蓄成了这个天然湖泊。
晚风掠过,湖水微澜,层层渐远,岸边的秋水芙蓉垂落水中,枕着一圈一圈的光晕水纹微微浮动,简直美得人间罕有。
不过大概是因为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大多数人都已经赶回家中与家人相聚,湖边散步的人三三两两,也并不算太多。
许姿站在湖边略望了望,沿着乌木长桥慢慢往湖心小亭走去。
亭子里没有人,灯光也暗,一排矮灯静静照在脚边,泛起一片冥谧的剪影。
许姿临湖默立,盯着湖面的幽蓝水光发呆,偶有湖风吹过,徐徐拂动发丝,此刻就更显冷清了。
一时意兴阑珊,她忽然觉得自己躲在这里使性子,似乎是有点傻
其实交易的本质不过就是你予我取、互惠互利,她究竟有什么容忍不下的?
而且作为一个合格的炮灰未婚妻,帮助男女主牵桥搭线,不正是她本就应该完成的任务吗?
她有这个觉悟,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任他利用任她踩,等他们偷情她望风,等他们结婚她随礼,都算不得什么。
做他们终成眷属的踏板,也做他们绝世爱情的点缀,岂不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而且摸着良心说,李越对她还是很好的。
如果不是他为她妈请最好的医生,给她妈吃最贵的药,指不定她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儿为了高昂医药费而卖身呢。
现在不过只是受点闲气而已,又有什么可愤慨委屈的?
还是若无其事地返回李家,把这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去算了吧
这个念头一起,心里更是纷乱。
许姿心中长叹一口气,烦躁地趴在围栏上,伸长了手想去触一触湖里的水,却忽闻身后蓦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我看你倒是悠闲许姿毫无防备,大吃一惊,差点儿就要一头栽进水里。
斜刺里忽地伸来一只男人的手及时扶住了她,“干嘛?看到我这么激动啊许姿惊魂未定地仰头看去,瞳孔一震,傻眼了。
来人竟是严卓。
他穿得闲散,像是无意漫步至此,也不知是几时来的,更不知是来了多久,许姿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一直无知无觉。
“你,你怎么会在这?”
严卓眉毛一挑,啧了一声,“我回家啊,在车上看到个人影就像是你,跟来看看,还真是干嘛?想跑来投湖啊?”
他眉峰桀骜,隐含煞气,一张凶狠而英俊的脸,看起来就尤其欠打才没有!”许姿嘴角一抿,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抬手压了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讷讷道,“我就是来吹吹风。”
“吹风?瞧你这点儿出息。”
严卓嘴角凝起一道冷笑,也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幸灾乐祸,“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又受你小姑子气了吧。”
“说了没有!乱说什么
许姿幽幽横他一眼,目光却不期然落在了他绑着绷带的手掌上,她眼睫一颤,顿了顿,声音就低了下去。
“你手怎样?还疼吗
昨日,她想也不想,劈手就还了李嫣一个耳光。
李嫣自然也不是好惹的,极其迅速地从侍应的托盘里夺过了一瓶酒,扬手就朝许姿头上砸去。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场中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包括许姿自己。
她大骇之下,骤然失色,知道自己决当不起李嫣这不遗余力的兜头一击,却不料严卓竟及时抬手,替她挡下了这一重击!
酒瓶碎落在地,大片酒液在脚下蔓延,围观众人仿佛都屏住了呼吸一样,一声不出。
而严卓微微皱眉,挡着李嫣寸步不让,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家,还轮不到你来撒泼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混色光影下,他这个逼装得简直是功德圆满
“你说呢?现在知道问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还好意思问!未免也太虚情假意了吧!”
严卓乜她一眼,又勾了勾唇,眼底微微透出一点笑意,“行了,先别在这儿吃风了,跟我回去给我换一换药这声责怪,直白得直击灵魂
但昨日能平安从严家走出来,确实也是全然仰仗了严卓,否则许姿也未必还有命活到现在。
她被说得不免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望向严卓的目光温柔又惭愧。
“我手机,那个对不起,这事是我欠妥但我现在得先回去了,回头再和你联系好么?”
她面对严卓实在是有点头大,不由咬着唇,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匆忙撂下一句就想落荒而逃。
不料严卓哼了一声,忽然抬手,一把扼住她的一截手腕,“回哪回?别不知好歹,赶紧跟上。”
“别,松开
这人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力气,攥得许姿手腕都有些疼了,她硬着头皮去扳他的手,想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你松手,我自己会走
“呵,”哪知正拉垃扯扯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在背后淡淡响起,“巧啊,这么热闹许姿悚然一震,扭头望去,但见几步之外,李越双手插兜,立在乌木长桥之上,背映光晕,衣薄欲飞。
目光于空中相撞,他冷厉的眼风从她脸上飞快扫过,又落在严卓紧握着的手腕上,眉头一拧,锋芒尽显。
“看来我这是来得不巧了他声音淡淡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许姿发誓听出了其话中怒意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