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很早之前,是很早之前,苏春还是一个可爱小天使的时候。
苏叔叔在娶过母亲后,一段时间的甜蜜过后男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出现的身影越来越少。你待在偌大的别墅里看着母亲日渐阴翳的面容,小心无助的拽紧了从之前破旧家里带来的小兔子,一个人蜷缩在房间里,战战兢兢,害怕母亲的脸,也害怕在你这个年龄无可名状的恐惧,被抛弃,被丢下。后来,是苏春来到了你的房间,漂亮白皙的瓷娃娃拉住了你的手,精致的小脸看着你,他说,
“姐姐,你放心,春春不会让姐姐离开的。”
苏春是苏叔叔妻子生下来的孩子,是苏家唯一的孩子,女人生下苏春后难产而死,留下了苏春一个人,早产儿从小便体弱多病,在你来的那年苏春的心脏病才刚刚治好却又被查出患了痉挛性哮喘,同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的外出玩耍对于苏春来说却是无望的奢求。像是被装在透明水晶球里的漂亮娃娃,美丽却易碎。亡妻离开后,自诩深情的男人以另外一种方式以祈求忘记,醉生梦死,花天酒地,一个接着一个带回家的女人。可笑,曾经人人称羡的一对,一个抱憾而死,一个面目全非,独留下早产体弱的苏春,孤单单一人,男人对这个害的妻子死去又是妻子拼命留下的孩子心情复杂,给他物质上最好的一切,苏家的以后只会是他一人的,可是情感上却又躲避着,是不敢见也是不想见。你和你的母亲是个意外,被短暂‘爱情‘冲昏了头的苏叔叔将你们带回了苏宅,然后清醒了过来。
原本应该离开的,在少年罕见的对他的父亲提出要求后,被留了下来。
从此,你们在那里仰仗的就变成了病弱易碎的少年。
可是,过去初见端倪的,你没有注意,从少年对你说完那句话便抽出你紧握的破旧小兔子换成他的手握住时,一切的苦难便已开始。
“咚咚咚!”
有人敲门的声音,你惊醒抽离。起步,开门,段廷敬的脸出现。
“你
声音顿住,段廷敬神色复杂的看着满脸泪痕的女人,这是怎么了?心脏莫名抽疼,他从来不知道苏怡会这样,无声的哭,满脸的泪,眼睛却是平静的,像是失去痛觉的人只是身体的本能在运作。喉头嘶哑,段廷敬清咳了一声才得以重新开口,男人说道,“你没事吧?”
你对自己现在的模样犹然不知,看着段廷敬,质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
“想知道就知道了,”随意回答,男人丝毫不掩饰,这对他们来说只需要一个电话的事情罢了,看着你沉下来的眼,段廷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又掩饰性的清咳了一声,走近一步,换了话题声音微软道,“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说完,段廷敬微楞了下来。他从前是不是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忘了,纷飞的回忆袭来,小小的人,男孩和女孩,蹲坐环臂哭泣的女孩,棉质的小兔娃娃被被撕开,成团的棉絮落在外面,站着的男孩递过去一张纸,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小怡,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段廷敬神色怔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偏向了春春,春春生病着,春春身子弱,春春需要他的保护……
小怡,你不能这样对春春。
小怡,怎么又把春春惹哭了?
苏怡,你在干什么?
苏怡,苏怡,苏怡
到后面的不看,无视。他一心放在春春身上,而幼时里那个同样脆弱敏感的小姑娘在他心中逐渐褪了色,变成了涂满黑色的反面角色。
“小怡
嘴唇蠕动,他喊出那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只可惜,这次再也不会有人笑着问答他道,“段哥哥!”
“段廷敬,你到底要干什么?”
莫名奇妙的关心,你不认为段廷敬只是为了看看你的模样才敲开这扇门。感受到紧绷的面颊,是泪水逐渐蒸发带来的。
“小怡
大手抚上了你的脸,段廷敬看你的眼神有着莫名的悲伤。眼前一幕却只会让你感到毛骨悚然,这个男人,这个向来是冷眼看你苦苦挣扎的男人,
在做什么?
“段廷敬
“姑娘,要吃点什么?阿姨这里的东西都可好吃了!哎呦,这怀里抱着的小橘猫吧,好可爱哟
围着围裙的的女人一脸慈祥,看着的目光竟让你久违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眼眶一涩,你拉上了这位阿姨相比于你的母亲不是粗糙了多少的手。
“喵呜~喵呜~”
怀中的小橘喵喵叫着,你笑了起来,将可爱猫猫头揪出,看向阿姨道,“是啊,豆浆超可爱的!”
豆浆,豆浆。阿姨的豆浆,家的温暖,小橘的陪伴,家的存在。
“小猫叫豆浆啊!真可爱,豆浆!姑娘,这豆浆也拿好了,年轻人一定要吃早饭啊,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身体健康,垂眸,你想起了那个小半生在疾病阴影下度过的少年。白到过分的肤色,精致易碎的瓷器,装可怜卖乖样样精通,却心黑无比。
“姑娘?在想什么呢?”女人爽朗的疑问拉回思绪。不再去想,你抬眼对阿姨笑道,
“嗯嗯。我知道的,身体健康最重要!谢谢阿姨!”
“哎,乖,好孩子。”
从笑容满面的阿姨手里接过豆浆,你抱着‘豆浆’走出了巷子
“姐姐
小巷尽头,低调却奢华的黑色迈巴赫旁,苏春瓷白的脸低敛,少年身后站着的黑衣保镖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将你的出路完全堵住。
眉头紧皱,你知道苏春不会让你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你沉默不语。
终于,苏春开了口,目光却是看向了你怀里的豆浆。少年的声音细弱轻柔,像是一场蒙蒙细雨,他说,
“姐姐,你不要春春了吗抱紧被苏春盯得躁动不安的豆浆,你顿了顿才开口,目光直视着眼神阴翳的少年,眼眸平静,
“是的,我不要你了。”
不要仰仗你的存在,不要承受你莫名的恶意,更不要你……扭曲的情感。
苏春的眸几乎是在一瞬间烧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你,像是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来
薄薄的皮肤根本遮不住迅速蔓上的红,细小的青色血管汩汩流动,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不规律的呼吸,痛苦的咳嗽,身体不住的颤抖。
苏春捂着生疼的胸膛。奇怪?他心脏方面的疾病不是早在姐姐来之前便已经治好了吗?怎么如今像是被什么狠狠绞住,疼的他几乎快要趴到地上祈求姐姐的原谅。
血腥气在口腔蔓开,苏春知道自己又要犯病了。多次午夜梦回痛苦的绝望,强迫自己接受,可现在,苏春还是恨极了这具残破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他也想像段廷敬那样,像时茂那样,像沈驰那样,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能时刻看着姐姐,跟着姐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废人这般,可怜的祈求。
心疼的快要炸掉,苏春挡住想要上手的黑衣保镖,眼睛盯着没有丝毫犹豫的女人。
“咳咳……姐姐,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春
“我可以。”
未完的话被截断,你看着苏春泛红的眼尾,又说了一遍,
“苏春,我可以。”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叫他,连名带姓。
像是被重物击中,苏春连连后退了几步。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自欺欺人装作没有听见。
“咳咳,咳……姐,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连续的可怕,少年好像下一秒便要昏过去,苍白的脸,发紫的唇,
你看向了苏春背后沉默不语的保镖,冷冷说道,“还不带他去医院?再不去他就不行了。”
保镖怔了一下,他从来只听苏春的吩咐,主人没发话便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轻举妄动的,可主人现在明显身体不适。男人犹豫了一下,“这
“不用,咳咳……不用管我
逞强着反驳,苏春一双眼还在直直看着你,却是在下一秒便咳出了猩红的血。
“少爷
平静看着身体已经快要爬伏到地上的少年,你声音冷淡,
“再不带他去医院就真的晚了。”
“咳咳,不……姐,咳咳
又是一滩猩红咳出,保镖咬了咬牙,一把抱起了虚弱的少年,迅速把苏春塞入车里,“抱歉了,少爷。”
开门,拉手刹,启动,黑色迈巴赫流线驶出。与小巷格格不入的车辆走了,你眼神虚焦的看着不远处猩红,车辆滑过的一瞬,你听到了苏春痛苦的声音,
“姐姐,我错了
“小怡,在想什么呢?这边有一株新种需要你来分类,后续还有研究它的生态生理的工作要进行的。这样走神可不好啊。”
“嗯嗯,知道的。我现在就来了。”
你抬头应道,手里默默按掉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
仔细观察着新植株,女人拿着记录本不停在上面记录着什么。耽误了许久再次拾起工作,你心里幸福感和满足感十足。研究植物的物种分类,生态环境,生理细节,每一次接触你都觉得开心。
“小怡,你手机怎么又响了?谁给你发这么多消息啊?”
同事听着你兜里不断响铃的手机,一脸疑惑的问道。
脸色一僵,流动的笔尖顿住,少顷,你平静的声音响起,“没什么人。”垂头继续工作,手机再次响起。
眉头一皱,你走到了安静的地方,终于回复了苏春的电话。
“苏春你干什么?”
“我,我
能言善辩的骄纵少年一时语塞,电话那头的人呼吸极浅,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你听着,心中却再无波澜,懒得应付他的那些下流手段,你不耐说:“没有事不要在和我发消息了,我不会回的。苏春,你应该明白的。”
浅浅的呼吸有瞬间的停窒,没有了活气。然后,少年痛苦的话传来,“姐姐,我……春春知道错了,呜,”收不住的哭腔冒出了一声,却被曾用此作为一种手段的少年很快止住,苏春不会把自己真实的痛哭展示于人前,哪怕他已经知道你很早之前便知道了他的真实面貌。收住哽咽,少年的虚弱而执拗的声音再次响起,
“春春知道错了,可,姐姐……姐姐不要离开春春,不能……你不能离开春春
像是陷入了什么混沌,苏春后半句像是在对你说话,又像是对自己的喃喃自语。神经质一般。
“滚。”
冷静吐出一字,你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手指轻点,苏春被你拉入了黑名单
“喵呜~喵呜~”
推开门便开见豆浆扒着门一双棕色猫瞳睁大兴奋看你的模样。
“豆浆~”俯身一把抱起可爱猫团,工作一天的疲惫被瞬间治愈,撸着柔顺的身体,你抱着豆浆拆开了一包新鲜猫粮。
“喵呜~喵呜~”闻到味道的小猫咪双眸瞬间变亮,小爪子焦急的向前伸着。
失笑,你迅速将猫粮倒到豆浆专属小盆中,蹲下身子。
“喵呜!”怀中的豆浆立刻从你怀中跳出,脚步迅速的跑向它的饭碗,跑动间左后腿仍是有点颠簸。
还要再养养才好。
心中想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垂眸拿起,你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
【妈妈】
保持了垂头看手机的姿势大约有两分钟,其中电话铃声中断又再次响起,你就这般看着,然后滑开,依旧是沉默。
你同她已经无话可说。
那边的人也沉默了很久,良久,不同于往常总是不耐嫌弃的语气,微弱的电流声让母亲的声音有些失真,你听她叫你,有种淡淡的温柔,“小怡,你真的决定了吗?”
意味不明的话,你却笑了,“我决定了平静的沉默,少顷,母亲的话从那边电话那边传来,“好,我知道了,小怡,是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后半句的声音极低,你听着,忽然就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在母亲和苏叔叔还未相遇时,狭小的房间,暗光下拿着女孩小小的不时新的衣物缝缝补补的女人,灯光打在女人美丽温柔的脸上,是那么温暖,那么温暖。
有泪不自觉流了下来,你没说一句话,按掉了电话。
喉口像是被什么堵住,过去的母爱是真,后来的故意冷视也是真。你还是做不到原谅。
“喵呜~喵呜~”
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对,刚才吃得正欢的豆浆跑过来一把扑到了你的怀里。
“豆浆,如果妈妈没有遇见苏叔叔该多好
没有遇见苏叔叔,你便不会遇见苏春,母亲也不会变成被欲望裹挟的模样。那样,你会不会有个温暖的童年,有个正常的生活?
可惜,如果只会是如果
宽大而冰冷的别墅内,苏春站在隐秘的角落,少年薄弱的身体像是一张即将碎掉的纸。他眼睛直直盯着房中背对着他手持电话落泪的女人,目光痛苦而阴翳,青白的脸像是死掉的恶鬼而眼尾偏偏又红的可怖。苏春呼吸急促,像是快要破掉的手拉风箱,极力隐忍着即将爆发的咳嗽声,前几天不顾医生劝阻执意回到家里,本就好不完全的身体竟是直直向前倒去,
‘砰!’
重物砸到地上的巨响,流着泪的女人一惊,慌乱擦掉脸上泪水回头——
松垮衣物包裹着少年纤弱的身体,苏春正对着她的方向,一口一口蔓出的鲜血染透了洁白地砖,苍白的唇被猩红染的鲜艳,少年目光直愣看着她手中电话,细弱的腕子向前够着,像是在努力争求着他永远求不到的东西,透白的脸,通红的眼周,流出了血泪的黑心猫咪。
“春春
惊叫着跑到苏春面前,徐容惊叫道,“春春!春春!你没事吧?”
苏春却只直直看着前方,精致的脸上是深重的绝望,
“姐姐,你,原来真的不要春春了……”说话间,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空洞的眼神,染血的衣襟,绝望而执拗的低喃。
徐容看着,有什么即将发生的恐惧渐渐盈满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