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他,戌时方过,正往亥时。按照他遣送入宫的奴婢的要求,我与她对调服饰,接应我的人会等在侧门。当我走出困住我半生的宫殿,纷迭的步履在回廊间响起,突然看到姜明珏协同孙益从月亮门外匆匆进来。魂飞魄散的一瞬间,我膝盖一软,低头的同时跪了下来。他目不斜视,似乎并未察觉,与我擦肩而过走了一段路,忽然止步回头,叫我:“站住。”
耳畔嗡的一声巨响,陡然加快的心跳几乎盖过了我刻意压低的呼吸。
他问:“干什么去?”
凝重如永生的一刻,一片枯叶哭泣着从我面前旋落。身边的宫人代为回禀,他轻描淡写道:“那就早点回来,公主夜中多惊,省得她醒来身边没人伺候。”
万钧的恐惧从我心头卸去,清冷的月光也仿佛蕴有自由的气息。我匆匆出来,在侧门对换了出宫的鱼符,散发重绾,捧了一捧雪水抹去脸上的妆容,然后登上出宫的马车,辘辘地向宫外驶去。在与自由一线之隔的朱雀门外,守门的禁卫将马车拦下,我安然静坐,并不十分惊慌,心想,夜间这样的巡查并不例外
而帘子微微一动,被一双修长的手指撩起,清楚地露出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姜明珏。他目光幽深,嘴角微抿,殊无笑意:“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这么绝情,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绝情。”
他伸手过来,捏住我的一条胳膊,然后只是略微用力,我往前跌去,被他拦腰抱起。他的力气大得骇人,连挣脱都不能,他的脸色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森冷的银。他一言不发,疾步向前,抱着我上了步辇,终点是他的养心殿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从小到大,我见都没见过你几面,我跟你能有什么情
他跨入了寝殿,孙益躬身为他合拢身后正门,一并封锁的,还有我自以为能逃脱升天的心
他垂目扫我一眼,笑了一笑:“怎么没有情?兄妹之情,或者……肌肤之亲。”话音刚落,他双手一松,我的背部触到某种柔软的面料,跌落在他的龙榻之上。支臂迅速撑起,我后退,逃离他身体洒落的阴影区域,冷斥:“你疯了吗
“我疯了……看到你跟姜明璟走的时候
他单手扯落盘扣,随手一扔,大氅外衣像大鸟一样飘落,落于床边地上。我翻身将要下床,被他抓住了衣裙一角,骇然回头,他眼神近乎狂热,黝黑却锃亮,像是被火点着,那只手顺势扭住了我的腰,温度烫了我一下
他的禁锢仿佛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箍得我动也无法动弹。他缠抱着我,滚落床上,温热的气息铺天盖地,我惊骇地抬手挡住眼睛,他旋即落下的吻清浅地触及我的手心,和着粗重的鼻息,他边吻边问:“我疯了,我早就疯了,看谁都像是你,仔细一看又都不是你……玉儿,三哥比他姜明璟差在哪里?你告诉三哥,三哥喜欢你的时候,比他不知道早了多久……”又热又烫,喘息艰难,他的困势无法挣脱,越缠越紧,我蜷成小小一团,手背挡住眼睛,呜咽一声,才呛哭了起来。他逼迫我张开身体,毫不留情地撞进来,我疼得脸色惨白,他却毫不留情,“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三哥,三哥对你不够好吗?”
他磨着我,逼问我,下身疼得让我难以聚神思考,只能呜咽地喊他:“三哥,三哥,放过我罢!”
他把他的手指放进我的口里,眼睛里一片恨戾:“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我的身体被他撞得越来越开,我的哭声却渐渐小了下去。我明白了,我再也走不出去!那晚过后,我病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发热,身体仿佛被投入炼狱中,永世无法得到解脱,那是我生而为人的原罪
眼前似有轻纱蔽面,影像模糊不清,唯有耳边持续的呼唤叫我玉儿,和着一声叹息:“当年你要我向先帝讨要这丫头,我还不明白,没料到你是存了这副心肠。”说话的人是太后,“她这么肮脏的血脉!”
“血脉肮脏?”姜明珏嘲讽地笑了两声,“论皇家血脉,谁有明玉纯净?”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乱伦之子!你父皇样样都好,偏有一样不成器的,你却学他!” 姜明珏却轻描淡写:“我何曾像他?父皇明明和自己的妹妹孩子都已生下,却如此窝囊护不住她,从此阖宫上下都不谈提及此事。我不像父皇,我绝不会放开她
太后叹道:“世事无常,能留住倒也罢了,留不住她呢,你该如此自处
他自负地一笑:“区区小事,母亲不必多虑
我模糊地侧身向内,像株枯败的草木,垂下了头颅
高温在三天后渐渐退去,只是浑身松软无力。我见到入宫探望我的六哥,四下无人时,问及当夜为何不随马车离宫,我扭开头,轻声解释:“我改变主意了,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怕是受不了外面的风吹雨淋……我会在宫中日夜祈福,等待六哥凯旋……六哥
他安静地听着,目光在我脸上迂回,渐渐往下,沿着脖颈落到我手腕一圈碍眼的青痕,我立刻缩手用袖遮挡,忽觉忐忑不安,因此强笑道:“跟宫人玩耍游戏,不小心跌了一跤
“这样啊。”他冲我笑了笑
六哥走后,我的宫室比从前更静,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无论去哪里都有人报给姜明珏听,渐渐地,我也懒得出去了。他经常过来,但也不久待,跟我说几句话,略坐一坐便走,那日临走之前他回头问我:“留下来陪着三哥,不好吗?”我冷笑:“就算陛下疯了,太后也不会跟着陛下发疯
他不以为忤,一笑走之。当日下午六哥的母亲莺娘娘到我宫中,甫见我,便跪下磕头,灰白的发髻在行动中松散开来,她涕泪横流,不住哀求:“公主娘娘,您大发慈悲劝劝我儿子,他才二十一,一时糊涂,您劝劝他
心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沉到谷底,喘息艰难:“六哥……举兵谋反?他为什么
“这孩子一时糊涂……”莺娘娘如泣如诉,“公主,你们感情一向和睦,也唯有你的话,他或许才能听进一二,你帮老奴劝劝他
我呆呆地坐着,莺娘娘的哭泣若隐若现,幽浮于四野
我不知道她于何时离开,但我知道姜明珏何时进来,从地上将我扶起,语气寻常到仿佛谈及天气:“他勾结匈奴,在关外集结六万精兵,城内禁卫虽只有三万,但是全国勤王的兵力,远远高于他现在所拥有的人数,他若是举兵谋反,无异于以卵击石
黯然惊悟,才真正意会姜明珏那一笑之间的深意。他不能名正言顺地让一名公主消失,去做他的女人,起码,我的六哥不会轻易答应。六哥啊六哥,你知我如我知你,却也只能到这里
我颓然:“你想怎样
“唉,小六真是不自量力,他赢了,未必能夺走你;他输了,还得赔上自己一条命
“你想我怎么做
“不,玉儿你还是不懂,我可以和他打这一仗,国中将士养兵多日,都翘首等待着一场战役
眼前的世界摇摇欲坠,几乎崩塌,我声嘶力竭地质问:“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玉儿,不要问我,是问你自己,你自己可以做什么
我可以做什么,才能改变璟哥哥的心,让他以为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我能做什么
我的璟哥哥,从来温和如夜雨,向来无意的叮嘱隐含了这些年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拂,我过早失去了母亲,是他让我知道还有兄弟跟手足
“陛下……”他侧目视我,声色不动,只是静静地看我,等我回应
我虽留着皇室最纯的血液,却没有皇室该有的节气,我想,曾为二姐授课的沈琴师说对了一件事,我欠缺一根傲骨,只要活下去,只要六哥也活下去。不管在哪里
他的面色一点点缓和,听到我说:“取纸和笔来
书写那封长信的过程中姜明珏一直坐在我对面,面容如水平静,不见一点波澜。待我写完,侍奉的宫人将其呈到他面前,他却不接:“不用看了,玉儿,我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他命人将此信用火漆封缄,快马送往边关。信中我“如实”向六哥坦诚自己为何留在宫中,我编造了一个谎言,一个肖似我们父辈的爱情故事
我放低姿态,向他呈出一点近乎讨好的微笑:“放过我六哥吧,别让我再怨恨你
“我曾经比你还恨我自己,”他看着我,目光中晕有一道温柔的波光,像是想起过去很久之前的事,“看到你跟小六走在一起,他牵着你的手,你转过头对他笑,我就站在距离你们一步之遥的地方,你的眼睛根本看不到我……那时候真是恨啊,恨自己竟然会对一个乱伦的杂种动心。”即便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是真的啊,很恨自己
他声音渐趋低微,仿佛说给自己听
姜明珏每次过来,必会带来一些关于六哥的消息,比如他在大赦之下被贬为庶人,携母出城而居,这对漩涡中的我们来讲,已经算是相当平静的结局。有时候,他仅仅只是为了刺痛我而已。六哥成亲,娶一萧姓女子,婚礼的盛况是我从姜明珏口中得知,叙述的过程中他一直观察我的表情。我心中微微动容,谁都以为我跟璟哥哥有超逾兄妹之情,可他们错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一株草也曾试图庇护过一朵花,那些风雨缔造的亲情,虽然身处风雨中的我们都曾不堪一击。我爱我的二姐跟六哥,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在爱我这件事情上,做出过最大的努力,试过最绝望的途径
姜明珏亲吻我的额头,声音瑟瑟,仿佛雨声穿廊而过:“玉儿,你终于无处可去。”齿颊间溢出喃喃轻语,“这一回,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抢走你
明玉公主在某次疾病中暴毙,一如当年我的母亲玉华公主。我在公主“死”后不久被迎入我已交付半生的皇宫。我活了下去,像沈琴师预测的那样,没有骨气地、心甘情愿地继续,麻木地应对面前流逝的时光。有那么一瞬间我会恨姜明珏,特别特别地恨,恨得心潮澎湃咬牙切齿,恨这个突然闯入的恶人,就在欢好的时候恶狠狠地在他肩头手臂胸口狠狠咬上几口。发泄之后,我又觉得害怕,不知所措怯生生地看着他,看得他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你倒是咬重一点,我还可以给你安个犯上的罪名,你光是咬不见血,我回头怎么跟御医解释?”
他跟我说六哥的妻子怀孕了,替他生了个大胖小子,眼睛像六哥,嘴巴像他的妻子。说这话时他并不看我,只是望着某处出神
我问:“六哥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
他道:“姜作槐
“哪个槐
“槐树的槐
“我六哥怎么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他白了我一眼,酸溜溜道:“你六哥你六哥,一口一个你六哥,我怎么知道你六哥为什么给他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
那是个晴朗的夏日,陛下领着娘娘去北苑划船,宽阔的庭院因此空无一人,阳光充满,明快的线条赋予了院中花朵更丰满的轮廓,侍花的奴婢在廊下偷懒打盹
“陛下常跟娘娘提起的小六是谁啊
“这小六是当今陛下的六弟
“他不是
“所以叫你不该听的东西别长耳朵,不该说话的时候别长嘴巴。当年六王爷密谋造反,被勤王的军队斩于都城之下……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偏偏就咱们宫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陛下要瞒着娘娘
“谁知道呢?世事无常,尤其是在宫里,邪门的事儿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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