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疼痛中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就是喊我男人的名字,「崇信……崇信!」
目光掃了掃周圍,刺鼻的藥水味瀰漫在空氣中,不斷的竄入鼻息,這讓我知道自己身處醫院裡。
不知現在是早晨還是夜晚?
黃崇信呢?他在哪?怎麼不見他人?
我覺得頭有點發暈,但還是努力回想事發經過;一段段令我痛苦的記憶在腦海中漸漸拼湊成好幾個畫面,像幻燈片般一張張出現。
我想起來了!在我暈過去前,鬼頭舉槍……當著我的面將他一槍斃命了……
黃崇信他、他死了!他流了好多血……倒臥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他的雙眼直到死前,還一直絕望的望著我。
那個待我溫柔體貼,深愛著我的男人,他死了……
內心突湧起一股酸澀,心揪在一塊好痛好痛啊!那是種快窒息的痛楚。為什麼我沒死?我應該與他共赴黃泉啊!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獨自走在黃泉路上……
我感到悲痛萬分,崩潰的大聲哭吼,這時有一名胸前掛著工作證的女人走了進來,見我情緒如此激動上前輕聲安撫我。
「婷妤,冷靜下來,妳剛動過手術不要這樣……為了身體好,不要情緒起伏過大啊!」女子摟著我,試圖安撫我躁動的情緒。
「手術?什麼手術?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雖然我是被人侵犯沒錯,但有嚴重到需要動什麼手術嗎?而且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妳是什麼人?是誰送我到醫院的?」
「我是兒少保護社工,敝姓李,妳可以直接喊我凱芬姐。」她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至於妳會被送到醫院,是因為黃崇信在事發時有按下緊急電話,警方定位後循線找到那地方,不過他們到案發現場時,嫌犯早已逃逸無蹤。」
原來……原來崇信偷偷報了警,是為了讓人可以來救我……
我低垂著頭,心在隱隱作痛,而目前我想釐清的只有一件事,「凱芬姐……妳剛剛說……我動了手術……那是什麼手術?」我非常在意她剛剛提到的字眼,到底我動了什麼手術?
只見凱芬姐面有難色看著我,她小心謹慎的說:「婷妤,等等我要說的那些話,妳可能無法接受……但是妳必須答應我,妳能保證妳聽完不失控,好嗎?」
到底是什麼事會讓我失控?有比失去崇信還要更加讓我難以承受的事嗎?
我不明所以的凝視著她,接著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說吧……我會盡量克制情緒不失控的。」
「嗯……那我就說了。妳之所以會動手術……是因為妳大量失血……肚子裡的寶寶保不住,醫生只能緊急替妳手術拿掉
這話聽得我忍不住睜圓了眼。我竟然在這一刻同時得知自己懷孕、流產的消息!在這雙重打擊下,我的心澈底崩塌了,眼淚瞬間滑落下來。
「那是我跟崇信的孩子……不公平!不公平啊!帶走了崇信又帶走孩子,我要怎麼活下去……要怎麼活!」此刻我真的很想直接死去,我激動的扯下手上的留置軟針,任憑血濺滿地,還欲衝出病房。想著與其一人獨活,倒不如兩眼一閉,雙腿一蹬,死了就能去到心愛的人身邊。
這晴天霹靂的消息,怎叫人可以冷靜看待,怎叫人去接受?這無疑是對我的二次傷害。
凱芬姐嚇得趕緊死死抱住我的身體不放手,並大聲呼救讓護理師趕緊趕來。
隨後護理師們聽聞聲響跟醫師匆匆進到病房,為了防止我持續激動,對我施打了鎮定劑,藥劑打入體內沒多久,我便失了意識。
再度睜眼時,發覺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小妤,小妤!是我。』
「誰?是崇信嗎?好暗好可怕……崇信你到底在哪?不要丟下我……我真的好怕
這是我的夢境嗎?可是腳下的每一步,耳朵聽到的聲音,卻又真實的不像是夢……
周圍漆黑一片,只有上弦月高掛在夜空中,散發一抹淡淡的、微弱的光輝。冷風拂過雙頰,我瑟縮著肩膀,繼續行走在這未知的異度空間裡,疲倦和恐懼侵襲著我每條神經,緊繃的情緒已近臨界點。
「不是說不會丟下我嗎?你怎麼食言了?唯一能代替你留給我的念想,也沒了……什麼都沒有了……崇信!你到底在哪裡?把我一起帶走吧!」我蹲了下來雙手抱肩,覺得自己再次被拋棄了,放聲大哭。
不管是我的母親也好,父親也罷,現在連我最愛的男人,還有那個我從來不知道,但卻真真切切存在過的寶寶 ,一個不留的全都離我而去了……
埋頭於雙腿間,悲傷的淚水無法克制的滴落在地,下秒卻神奇的幻化成一朵朵的天堂鳥,我驚詫的抬頭,眼前的視線也從黑暗逐漸變為明亮。一大片天堂鳥花海就在我眼前,而我心心念念的男人就站在花海之中。
他就在遠處朝我溫柔微笑,就像平常一樣笑望著我,並對我揮了揮手。
「崇信!我找你好久好久,別再離開我好嗎?」一顆心激動高昂,我朝著他努力向前奔跑,可是無論我怎麼跑,都無法到他身邊。我和他之間,永遠都隔著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我累得氣喘吁吁,放眼朝他在的方向望去,看見他依舊帶著笑容杵立在原地,我感到一陣難受,無助的又哭了起來。
「我有多想再抱抱你……多想再感受你的體溫……崇信!你怎麼可以拋下我,怎麼可以把孩子也一起接走了?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啊!」我吼得聲嘶力竭,幾乎都要沙啞。
『小妤,別傷心,寶寶和我都會好好的,妳也要一直好好的活下去,答應我,好好的活下去……』黃崇信並未開口,可是我的心卻能感應到他這麼對我說著。
他的臉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但在此時此刻看來,卻好似參雜了複雜的意味。
「你們都不在了,我一個人要怎麼活!」再次奔向前,費盡全力的奔跑,「帶我走!你把我也一起帶走啊!」無奈,不管我多麼努力依舊是白費力氣,明明近在眼前卻永遠也追不到。
最後,眼睜睜看滿山遍野的天堂鳥花海在我與他之間,產生一道巨大裂縫,我倆被迫分離的更遠。
我絕望的哭喊,「崇信!你回來!你回來啊……嗚……嗚嗚嗚……崇信!」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便是生離死別,哪怕愛得多麼刻骨銘心,終究抵擋不了死亡將其拆散。
「回來……你回來……」我眺望著他開始愈來愈淡的身影,明白了我們已經成為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在一起了……
『愛將會埋藏在妳心底,就如同我會一直在身邊守護著妳。』
「崇信……崇信!別走!別走啊!你別走
在他消失不見後,天堂鳥花海也隨著消失無蹤,徒留一片淒涼伴隨著我無盡的哀痛與心碎。
沒多久,空間又回到了一開始的黑暗。
在剎那間,感到一股力量在拉扯著我,迫使我離開這個地方,回到現實世界,可我卻倔強的不願離開。
直到我抗爭的筋疲力盡後,從異度空間被抽出,回到自己的肉體裡。
我的耳邊傳來陣陣儀器的聲音,還聽見有人在說話,可是我還無法睜開雙眼。
「小妤,小妤,醒醒啊!小妤!」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熟悉的聲音……那是……那是母親在喊我的聲音……
沉重的眼皮緩緩睜開,視覺有些模糊不清,但確定我身邊是有人的,而且正在看著我。
「媽?是妳嗎?」
「對,我是媽媽,小妤妳總算醒來了,真把我給嚇死了,是醫院通知我,我才偷偷溜來看妳。」母親握著我的手,她的聲音聽來有些緊繃。
「妳怎麼來了?妳不是不要我了嗎?」我抽走被握住的手,一臉不屑。
「小妤,媽沒有不要妳,我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我不是要妳好好待在家嗎?怎麼妳會搞到變這樣
我厭惡的別過臉,「沒有什麼是可以讓妳拋棄親身骨肉的理由
母親撫摸著我的臉,「我知道我說什麼妳都不會信,但我是為了我們的生活啊!」
我用著還是有些模糊的雙眼看向她,「那妳為何過那麼久才出現?」
「因為……因為……」母親吞吞吐吐的沒將話說完整,但我卻明白怎麼回事了,因為她有意無意的撫摸著她微凸的小腹。
她懷了老男人的種。
「妳懷孕了?」我沒有很訝異,就只是平淡的問。
母親似乎沒想到我的反應會是那麼平淡,她有點尷尬有點慌張,「呃……這個……我……對……我已經懷了政輝的孩子,為了妳的弟弟或妹妹,我怎樣都得死死巴著他。」
這些話傳進耳裡我感到噁心!無比噁心!
「媽,妳就那麼要緊他們?我是妳女兒欸,妳就不會想想我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嗎?妳不覺得妳很賤嗎!」我怒瞪著母親,說著一句又一句刺耳的難聽話,「妳沒有離婚!妳跟爸的婚姻關係還存在,就那麼著急爬上別的男人的床?還懷了他的孩子?妳他媽的有夠破!」
母親震驚又憤怒的注視著我,氣得全身都在顫抖。
啪── 一巴掌響亮的落在我臉上。
「妳、妳這孩子!有妳這樣說自己媽媽的嗎?」她怒火中燒的指著我,「妳有嘴說我,那怎麼不想想,妳竟然跟黃崇信同居,還懷了他孩子,最後被一堆男人輪姦流產!黃崇信他媽的才是最噁心的人!」
母親一字一句宛如一支支無情的箭,紛紛射向我已破碎不堪的心。
我的心正在淌血。
「不准妳這樣說他!」我惡狠狠的怒吼
「妳才是最該死的人!妳去死!去死
「妳!啊……」母親皺眉面帶痛苦的蹲了下去。
門在此時被打開,是護理師和凱芬姐,估計她們是聽見了爭吵聲。
「太太妳怎麼了?」護理師見母親蹲在地,趕緊上前扶起她。
「我懷孕了,可是現在肚子好痛
護理師聽完立刻出了病房,回來時推來一張輪椅將母親帶離開去治療。
「小妤,妳還好嗎?」凱芬姐看著母親離開後走到我身邊,「那位是?」
「不負責任的女人。」
「是媽媽嗎?」
「對
凱芬姐同情的摸摸我的頭,「辛苦妳了,妳該好好休息,我會想辦法讓妳得到好的安置。
「我能不能不要活?我可不可以去死?」
凱芬姐被我突如其來的問句給嚇了一跳,「小妤……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崇信和孩子都離我而去了,那女人又不要我,爸爸坐牢,我不如死了還能跟崇信還有孩子團圓。」
「妳不能這樣,妳想想,若妳爸爸出獄後,知道妳過世會有多難過?」凱芬姐她摟著我的肩膀溫柔的說著。
是啊!我父親……我還有個愛我疼我的父親……我不能輕易的就去死……
可是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沒人在我身旁,我只能承受惡夢般的痛楚,看著自己變得骯髒。
這樣的我,崇信還愛嗎?
崇信啊……哪怕是死將我們分隔兩岸,但對你愛,是永遠留存在我心裡不變質的情感,現在的我,只能夜夜盼著你和孩子入夢來,盼著只有在夢裡才能享受的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