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这是宫亦琛的第一反应。
闫锦带着笑意的眉眼、Anna前仰后合的神态、段芹向吧台走来的身影和酒吧各色灯光交织在了一起,融成模糊的一团,又分散开变成单独的个体。
他一头栽倒在了吧台上
宫亦琛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安全地回到了家,此时正安稳地躺在床上。
坏消息是,关于他醉酒后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回来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宫亦琛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打开一看,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晚上九点半。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竟然整整昏睡了一整天。
宫亦琛头疼欲裂,他敢肯定昨晚绝对不是一杯倒那么简单,闫锦那么没下限,不会因为他一杯倒就放过他的。按他现在的头痛程度推测,在他完全喝晕之后多半是又被人灌酒了,至于这个人是Anna还是闫锦就不得而知了,也许还有段芹和别的他不认识的闫锦的朋友参与。
并且,他有直觉,昨晚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不想让他回忆起来的事情。人不会无缘无故断片,这让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微妙的不安感
而这种不安感在他踉跄着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得到了证实客厅一片漆黑,闫锦不在家里年9月6号,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鬼节。
对于外国人来说,这只是一年365天里最平平无奇的一天,但对中国人而言,这一天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和大部分国人不同,从初中开始就在国外留学、后来定居海外的柳宵对待中元节的态度同时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一方面,小时候接受的传统教育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有点特殊的“节日”。也许是从商带来的压力让商人们不得不把期望寄托在鬼神身上,而他的父亲碰巧就是这样迷信的一个商人,从小到大致力于给他们姐弟俩灌输各种玄学思想。
比他大十一岁的姐姐立志以法律为武器战斗,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她每次都对父亲的言论嗤之以鼻。而他则不一样,小时候听这些善恶有报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一来二去,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内心也就对鬼神生出了点敬畏感。
按照民间习俗来说,鬼节的晚上最好不要出门。但是另一方面,长久的西方生活带来的唯物理念让他又对玄学半信半疑。况且他也无法摒弃多年培养起的习惯——每到周六,他都会去清吧小酌一杯,享受一下被搭讪带来的虚荣感,就当作是对平时努力工作的犒劳
这实在是很不凑巧的一天。
不仅是因为这个周六正巧撞上了“鬼节”,还因为他现在在出差,在一个他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城市。
偏偏这个时候他又犯了酒瘾,不喝上两杯就浑身难受
柳宵烦躁地在酒店的大床上滚了两圈,在把被子全踢到地毯上之后,他向内心强烈的欲望屈服了。
他一个鱼跃从床上弹起来,打开手机就搜附近的酒吧
这个有点大众又有点朴素的名字跳到了他的眼前
柳宵向来讲究,他一贯去的都是那种高端酒吧,什么时候来过这种路边街角的小酒吧。他皱眉看了看评价,顾客打分倒是挺高,其中大部分都是学生。
说起来……他下榻的酒店附近,似乎是有一片大学校区,只不过这种三流院校实在没有让他记住的必要。
他在面子和欲望之中又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去试试
对于抛下喝醉后独自在家昏睡的弟弟,同时也是名义上的学生之后,跑去参加同学聚会这件事,闫锦一如既往地毫无羞愧之意。
不过,在面对满桌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和朋友时,她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是的,心不在焉
闫锦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实在没法把宫亦琛喝醉后的形象从脑海中抹去。
倒不是因为他喝醉之后看起来有多诱人,虽然客观上他的醉态确实也可以用这两个字形容——衣衫不整的清秀少年,白皙的脸上泛着一层绯红,醉眼迷离,任人宰割的模样无论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动点不该动的心思。连一向自诩面对美色时能保持冷静的闫锦,都被宫亦琛这副她从没见过的情态微微镇住了——当然,当时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让她真正感到不太淡定的,是宫亦琛之后做的事
闫锦回想起前一天晚上、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今天凌晨的事情,就感觉一阵说不上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从前她一直想,如何不动声色地毁掉宫亦琛这个人就好了,为此她制定了无数计划,但这些计划划迫于现实最终一个个破灭,只剩一个看似宏大但实际上虚无缥缈的堕落之计。
她带宫亦琛来酒吧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他喝醉的时候找到他的弱点,然后再利用他的欲望诱惑他,让他不知不觉间沉入盘丝洞,迷失温柔乡。
闫锦一直是这么想的,但当她无意中发现宫亦琛的弱点也好、欲望也罢,竟然全部都是以她为内核的时候,关于引诱宫亦琛沉沦诱惑的设想顿时变了味
事情发展成这样,闫锦的内心实在是五味杂陈。
她万万没想到,终日苦苦寻觅而不得的破局之眼,竟然就在她自己身上
时间回到十几个小时前。
宫亦琛在闫锦炽热的注视下,如坐针毡地喝完了那一整杯长岛冰茶。
也许是为了照顾他的口味,也许是为了掩盖真实的酒精度,这杯鸡尾酒里放了大量的糖浆,麻痹了他的味蕾,让他神色如常地喝完了一整杯酒。
但很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就涌上了大脑,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闫锦脸上不变的笑容让他疑心自己是身在现实还是梦中。
宫亦琛试图保持清醒,他尝试着掐自己的手背,用痛感唤醒大脑。但这点小伎俩很快被闫锦发现。于是她戏谑地看着他,一边伸手捏住了他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拎到了一边,而他无力反抗,只能任凭闫锦摆布。
段芹带着几个人从闫锦身后走来,他注意到了宫亦琛的异状,表情略显惊讶,似乎想说些什么。闫锦却不允许别人打断她的乐趣,她匆匆把手指放到嘴唇上,扭过头对着段芹“嘘”了一声,段芹便果真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眼中又多了几分怀疑。
段芹径自领着朋友坐到一边,和Anna攀谈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位置和闫锦中间隔了好几个椅子,相当于是自动地把闫锦和宫亦琛分到了一个单独的空间里
宫亦琛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他快要一头栽倒在吧台下的时候,闫锦总算是看热闹看够了,良心发现扶了他一把。
这一扶不要紧,宫亦琛的半个身子直接挂在了闫锦身上。
闫锦一只手撑着吧台,一只手托着宫亦琛的身体,两个人的距离因此一下拉进了许多,闫锦甚至能隔着胸前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宫亦琛心脏的跳动声。
宫亦琛歪在她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周围的声音太过喧嚣,闫锦一时间没有听清,只能感受到少年温热的吐息一阵阵擦过她的颈窝,有点痒痒的
闫锦说,什么?我没听清。
也许是因为他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闫锦的这句问话,也许是酒精让他一贯三思而后行的大脑也变得莽撞了起来,也许只是出自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总之宫亦琛半靠在闫锦的肩膀上,他的手使不上劲,所以他就轻轻吹开了闫锦耳侧的头发,小声说老师,你今天真美,我好喜欢你
说完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后,少年在闫锦的耳垂上亲了一下——也许他本来只是想亲一下她的脸颊,但弄拙成巧,正好不偏不倚地亲上了闫锦敏感的耳垂。
宫亦琛柔软干燥的嘴唇只不过是短暂地蹭了一下她的耳垂,下一秒她的脸就不争气地烧红了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告白”,闫锦的第一反应是庆幸
幸好他们坐在吧台的角落里,椅子和桌面之间的角度卡得很巧,因此段芹和Anna还有其他人都看不见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而且就算他们不慎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闫锦是在热心帮助不胜酒力的宫亦琛重新找回双腿
她低头望着挂在她怀里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年,一瞬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此时此刻,没有比这句话更适合闫锦心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