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手轻探入瓮,眼瞧着棋盘之上步步杀机,那手衔着黑玉棋子顿在了空中,宽大的袖袍松散地堆叠在肘间,露出截不堪一握的白皙细腕。
顾溪亭苍白的面上添了些隐忍,纵然于结果早已明了,却仍是心有不甘,“太傅,如今的两全之策便只得此法,对吗?”
太傅甚至不敢去瞧这自幼随自己长大的孩子,满布细褶的眼眶湿润了些,他哆嗦着起身,拖着年迈的身子扑通一声跪在了顾溪亭面前,“臣,有罪。”
“请殿下入邶为质。”
珩帝与后琴瑟和鸣,珩后萧漪于景逸十二年为珩帝顾安栩诞下一女,珩帝有旨,封新生嫡皇女为储君,不论乾元、坤泽或中庸,继位大珩。
景逸十九年,储君顾溪亭初显绝世之容,聪慧过人,深得帝宠,珩帝亲赐,字浮欢。
景逸二十八年,储君顾溪亭分化坤泽,满朝文武跪于长峪殿前,以死进谏,求珩帝收回成命,国无坤泽为君之法。
珩帝震怒,若无先河,她便开了这先河,至此,顾溪亭储君之位再无人可动摇。
景逸三十一年,邶率军入境,踏破边关,连攻三城,珩帝无力,派使求和,愿为邶之附属,结束连天战火,还万民安康。
两国交战素不斩来使,而邶帝残暴,公然斩珩使于殿前,并令邶使带其首级与口谕来访,“若珩储君入邶为质,大邶愿庇护于珩,永不交战。”
顾安栩端坐于檀木椅之上,面色铁青,紧握奏折的手微微发颤,“荒谬!”
自邶使来访后,每日呈上的奏折顾安栩都不用瞧,也晓得尽是些劝她早日送浮欢入邶为质的,以一人换取大珩千秋太平,如何来看都是明智之举。
可浮欢身为储君,送储君去敌国为质,若是应下,大珩又何来颜面可存?更何况,那是顾安栩最疼爱的孩子,是她和漪儿唯一的孩子。
萧漪的声音带着些疲惫与沙哑,似是哭了许久,眼眶的红肿迟迟不散,“陛下…”
顾安栩心疼地起身将萧漪搂入怀中,“莫要再哭了,孤会另寻他法。”
这所谓的另寻他法也不过是先安抚下萧漪,顾安栩正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
邶军兵临城下,不进亦不退,等的便是将浮欢带走,顾安栩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那邶帝指名道姓要浮欢为质?
初春这场雪来得突然,挟着细雪袭来的寒风吹得顾溪亭面色愈发苍白,茫茫一片天地中,她挺立着单薄的身子,固执又安静地等待。
遣人通报多回,顾安栩却始终避而不见,直到裹着狐裘的肩上积了些飘雪,才见那殿门缓慢而沉重地被推开。
身子冻得僵了,顾溪亭蜷着冰凉的指尖,掩唇轻咳几声,带出片朦朦的白雾。
“母后。”
“浮欢!”,萧漪的步子有些急,她匆匆上前扶住了顾溪亭,神色满是担忧,“陛下既不愿见你,便快些回去,莫染了风寒。”
顾溪亭微微摇头,“今日母皇不见我,我便不回。”
“你…”萧漪没了法子,“你这倔性子真是随了陛下。”
“母后问你,你可是为邶一事而来?”
沾着水汽的长睫颤了颤,顾溪亭压下喉间的痒意,薄唇瞬失了些血色,“是。”
萧漪自是了解顾溪亭的,她鼻尖又泛起酸来,苦苦劝着,“浮欢,你可知邶便是那豺狼虎豹之地,又何况…何况你是坤泽。”
此行凶险顾溪亭何尝不知,可她若不去,邶又怎会退兵,她便要子民都瞧着,大珩储君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将万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顾溪亭眉宇间染着些淡淡的忧愁,她的声音轻极了,“国有患,君死社稷,乃大义,我何惧之有?”
“若以我一人换大珩万世安康,那是值当的。”
萧漪的泪扑簌而下,“母后宁不要珩万世安康,只求你一世无恙。”
顾溪亭半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点点泪光,她轻抿薄唇,无声叹息。
若想珩国无恙,这便是唯一的法子。
“浮欢说了些什么?”
本是守在殿门外的宦官不知何时入了殿,毕恭毕敬地立在了顾安栩身侧,“回陛下,殿下说,‘国有患,君死社稷,乃大义,我何惧之有?’。”
顾安栩笑了起来,却有行清泪随着笑声落下,“好,好一句君死社稷乃大义,不愧为我珩储君。”
她岂是不想见浮欢,无颜相见罢了。
“浮欢愿入邶为质,求母皇成全。”
穿透殿门传来的声音如重锤落下,顾安栩心中钝钝的疼,即便到了此时,浮欢依旧在护全她这国君的颜面,若不想国破,入邶为质已成定局,又何来成全一说?
顾安栩唇边的笑意转为苦笑,若非天意难测,珩国未来可期,浮欢必是一代明君。
跪得久了,膝下的雪也渐渐融了,在那面色几乎要与狐裘一般煞白时,顾溪亭终于等来了口谕。
“三日后,孤亲送浮欢入邶军营地。”
此番一去,或无归期。
但为万民入邶,顾溪亭不悔。
雪停了,不知为何耳边有些嘈杂的微弱惊呼声,顾溪亭仰着尖细的下巴,在一片白昼中被那好似错觉的雪后烈阳晃得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