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半天,基本都看不懂,唯一一本(准确地说是一套)看得懂的是英文原版的哈利波特,但好像是儿童版,全是插图,字不少,但跟图比起来实在是不多。比较经典的情节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也不明白是否有缺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开始翻看一些别的。这套书籍摩天轮转起来还挺好玩,归回原位之后我翻到落在最下面一排中的一本,不厚不薄,看起来像是笔记本,或者是日记,我同样不大清楚,因为还是吃了语言的亏,完全看不懂。扉页和内页首页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好像有数字,但没有标上年份或者月份,我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露出来一张照片的一角,我翻到那一页,字还是看不懂,但我认识这张图:这是我们之前在学校用拍立得拍的合照,他把别人都裁掉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而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张照片大家都不喜欢,谁也没拍到,因为拍的时候老师突然出现,但快门已经按下,来不及回收,最后就出了那么一张照片,当时没有人要,我们只是放在一旁就没管了,后来不见了还以为是天意,现在看来应该是被他捡走了。这时候我还在偷偷腹诽,说不定他就是对着这张照片认错了人,因为说实话对着这张照片,我确实是认不出来这是谁,然后我继续往后翻,还有一张合照。这多少是有点吓人的,因为这是毕业的时候跟同学一起拍的合照,他似乎打印下来了,被裁得只剩一半,照片的底色都要被磨掉了;再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唯一一个带阿拉伯数字的时间停留在高考当年,后面再也没更新过。
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把这些照片留下来,因为这种感情多多少少有些病态,这种执着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现实中的希望寄托,我非常能理解这一点,但我并不尊重,我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整体来说多少有点不太对劲,我还是喜欢欠债还钱,不喜欢欠债卖身这一点,这种剥削可不要出在我身上啊!
虽然我看不懂,但我能看出来最下面一排都是这样的本子,谢谢他或多或少有的一点强迫症。不过我能猜到我大概率也全看不懂,学习俄语迫在眉睫,但我又不知道该向谁索要移动设备——
在我看来,他不准备给我任何移动设备,或者能跟外界联系的东西。那我能不能让用人推我到庄园门口,叫她或者他给我打辆车,然后我就离开呢?这也不行,因为我没有钱。人家出门都要带上好多东西,就我出国光个人出来了,语言也不通,但说不定我只要出去就会有办法,毕竟我都残疾了,这个宇宙还能怎么对付我呢?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出去。我开始怀念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电动轮椅,因为这样就不用有人推我,我还能像玩无人机似的玩会儿,玩到我偷跑出去的时候。好吧,我默默地说,然后把移动书柜还原到只有墙壁的时候,又请小姐姐把我推出去。虽然可能大部分房间我都进不去,我还是要看一看四周的。
于是她就把我推出去了,我们再次回到她和我共同跌倒的位置,我又一次对她说了对不起。她摇了摇头,我确定她能听懂英文,但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让她回答我的问题:她刚刚说的她们,是谁,是些什么人,我为什么会跟她们一样,以及她们又为什么不能说英文……
这里的人太多了,我往下看的时候,刚刚坐在那向我打招呼的人已经离开了,现在有几个人在那儿收拾东西,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人在修剪草坪,修建花花草草,还有修路的,有人拿着什么工具一路小跑,有的人跟我身后的小姐姐穿得一样,有的人穿得随意得很,照着电视剧里那样猜测,应该是花匠。
“我们去另一边吧,”我说,“那一头又有些什么呢?还有楼下,楼下我也没去过。”
她摇了摇头,说我目前只能在这晃悠。我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从这跳进游泳池里,观察了一下距离之后还是作罢。我的权限也太低了,怎么地图就这么点大,那照这么说,我得猴年马月才能从这跑出去啊?我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我想回房间。回去的途中正好有受雇的女士从某房间里出来,我匆匆瞟了一眼,确实是住房,光这一侧,算上我的那间就有六间房,另一侧似乎比我这头还要长,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房间
一个人待着实在是太没劲了,连可以画小人的纸笔也没有,我就选择了睡觉。一觉醒来之后马克西姆已经回来了,外面天也黑了,灯没有开,只有那炉子里的火缓缓地跳动。他的绿眼睛此时看得并不分明,但可能我伸懒腰时的动作太大吸引了致死量的注意,他把桌上的台灯拉亮了,说,“醒了?那吃饭吧。”
“那个,我想,呃,”我举起手说,“我想先上个厕所。”
他拉开门,让外面的小姐姐进来:这不是上午那个小姐姐了,她看上去要更年轻一些,所以我就说,“劳驾
他把我抱到轮椅上,把我推到正前方那扇门里去。原来这边是洗手间,他又把我从轮椅上抱到马桶上,我环顾四周,这儿也挺大的,好像还可以往更深处走;然后看到了并不打算离开的他。“你能,回避一下吗?”我尝试开口说。“不可以,”他坚决地摇头,“你要是摔倒了怎么办?”“那我会喊人来帮忙的,”我艰难地开口说,“你还是
“好吧,”他说,“那至少让我再帮你一个忙。”
“什
那条并不明朗的界限就此被他一脚踢开,他掀起了我的裙子,神色自如地脱下了我的内裤。
“不方便的话就不穿了,”他把内裤扔进垃圾桶里说,“但如果你确实要穿,我会再给你拿新的。”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我成年之后连我妈都没碰过我的内裤了!虽然我一个人确实是不好脱,但我总是要学会的,而且他的手法过于娴熟,也让我觉得有点过于尴尬。
但就算能跨过这条羞耻之线,也还是有难以克服的障碍在。所以我叫了他一声,他扭过头来看我。
“你——你站在那我上不出来,”我心里一横,最终还是说出口了。谁有人站在旁边还能上出来厕所啊!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往外走了两步,把门带上了。
往后不知道能去哪,如果能争取到一次便秘的时间,有人接应的话,我或许能从那边离开。
接痔疮!但我又权衡了一下,要不还是不接了
湿厕纸在右侧,但这样并不好擦,我再一次左顾右盼,发现旁边有面板可以点冲洗,我就按了,结果就是我更不好擦了。
“马克西姆!”我又喊道。他推开门说,“怎么了我冲不上厕所。”我捂着脸说,“我是不是很废物?”
“当然不是,我亲爱的,”他把我抱起来,轻车熟路地擦干了我屁股上的水,又说,“你看,我特意把洗手台做成了你也可以用的样子,你甚至可以在这上面玩水。”他一只手扶住我,一只手接了点水往我手臂上浇,又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在房里吃?”
“在外面吃吧,”我说,“外面能看到星星吗?”
“可以,”他说,“这儿有很多星星可以看见。”
我还没有做好完全接受他的准备,但心里还是放松了一些警惕,吃饭的时候也终于吃到了我能吃的菜式,虽然就是普通的番茄炒鸡蛋,但好歹大米饭是真的大米饭。
吃饭的时候我们并没有交谈,这些人一共就来过两趟,一次上菜,一次问还有没有什么需求。我的轮椅被放在一边,我坐在这里的靠椅上,我的大腿和我的屁股都感觉非常柔软,当然要除开裙下空无一物的羞耻感,但我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点,除了有点不太卫生,别的也都还好,明天再让小姐姐帮忙找找,顺便告诉我一下衣服的位置,这样我就能自给自足了。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出现严重的幻肢痛,所以过得还算不错。他说的有星星,也是真的有,而且并非零星的两三颗。这里的天空晴朗澄澈,偶尔飘过去几片云,遮住星星、遮住月亮,我的目光就随着那些云也飘到屋后去了。千里共婵娟,我望着那轮并不圆润的月亮,在想,妈妈现在在做些什么呢?只可惜我连时差都不清楚,只能靠回忆想象我在电话里跟妈妈谈过的向往。她说我虽然有双休,但每天上下班也很累,我说反正我也攒了点钱了,实在不行回家啃一段时间老,我想出国再读个硕士什么的,她说她很支持我,如果能在国外觅得良人就更好。我就问她,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给我找个对象,她说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很孤单,所以想有人陪陪我。我就反驳她,如果我孤单,那这并非因为我需要人陪,而是因为我自己觉得迷茫,我需要一些目标和梦想,女人不需要任何东西变得不孤单,女人的一生不需要任何东西变得完整。那时候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反驳我,只是说,现在我们之间也有了代沟,但她愿意多了解一些我的看法,我还以为那会是我们真正亲密、和谐关系的开头,没想到出车祸之后,就好像彻底变成结尾了。
似乎是我盯着天看了太久,他终于知道了交谈的精髓了——没话找话。
“这都是我自己做的,端上来之前都还热着的,”他边招人上前边说,“味道还可以吗?”“当然,”我擦了擦鼻子说,“米饭煮得很好。”“那太好了,”他让开,好让来的人们收拾干净餐具,又倾向我这一边说,“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
“嗯,我要向你自首,”我费了点力坐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翻了你的书柜,发现了你放在最下面那一排的笔记本,然后看到了我的照片——大概是我的吧。”“就是你的,”他说,“你没看到的地方还有些别的。放在那里的就是给你看的,可惜我没考虑到你不会俄语,这样你就能早点知道我的心意了。”
“什么意思?”我问他,“你是说,那些用俄语写的东西,本来就是准备给我看的?”
“是,”他抽了一本出来说,“你不爱听我说的时候,就可以看看这些。比如这本
“我可以翻译给你听,”他翻开一页说,“这些是我抄的诗,各种各样的情诗,有名的,没名的。”他念了一遍原文,又把词翻译给我:“……你越奴役我,我就越快乐,我没有比这更大的愿望。”然后他放下书说,“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给妻子安娜的。”
“你不会也要让我给你速记你要写的小说吧,”我打趣说,“我的中文听力有时候比英文听力还差。”
“当然不会,”他笑着说,“可我也愿意为你决斗而死,这是我乐意做的事情。”
“然后把你的过失推给女人,说女朋友祸国殃民,之类的,”我转移话题说,“你下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嗯,我一直在期待晚上跟你的见面,纪莱,”他说,“你现在有时间、也有兴趣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现在有一点了,”我说,“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