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知道外界关于你的种种传言甚嚣尘上,别有用心之人的颈间血渗进土里如何也冲洗不掉,你住在摄政王府的湖心岛上,相当于齐桢居所的后院,齐桢一日三次拜访问安,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又拨了许多丫鬟太监伺候,日日睡前来你院中与你长谈。那些丫鬟太监看你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探究,你像以前在皇宫那样躺在凉亭顶上晒着太阳,听凉亭下假山边的小太监们嚼舌根,议论你没名没分入了府却又住在主院里,不知到底是主位还是侍妾。
“你可别押错了宝拿个山鸡作凤凰,若只是个勾栏戏子落个贱妾的下场,头一个踩她的便是你这坏心眼的东西。”一个太监笑骂另一个小些的太监。
“我瞧她不像那里出来的,没那股风尘味儿。”小太监也不回嘴。
“现在的勾栏暗娼可是花样百出,八成是头道鲜进贡来的,偏是那腌臜地方出来的才最装得。”太监狠狠啐了一口。
路过的老嬷嬷开口便骂:“你个没根的东西,主子也是你议论得的?待我禀报了王爷,卖了你出去也去做那皮肉生意!”
太监们讪讪离去了,你心想人间如云妃剔透玲珑者太少,如太监鸨母村民表里不一口蜜腹剑者甚众,芸芸众生三千红尘里汲汲营营追名逐利,岂不知五十年光阴不过南柯一梦。位高权重者或许身不由己,贫贱愚昧者大多命如猪狗,在这人世间论善恶之道,实权者若是诸法由心此处与地狱何异,只是何为法何为道,难道只是不同的利益集团博弈的结果吗?你不得其解,便觉得实在无甚意思,不如回九重天酣睡一场,大梦三十年。
你躺在凉亭顶上晃着脚,一觉睡到了金乌西落暮色四合。你是被底下闹哄哄的声音吵醒的,你从凉亭上撑起身子,朦胧间有一片明亮,你定睛一看底下灯笼火把人声沸腾,一身玄衣蟒袍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央大发雷霆。
你印象中的他还是个没权没势没爹没娘的小鬼,只能依靠你生活,纤瘦又有些阴郁,像雨天被淋湿的小狗,窝在你脚边瑟缩着汲取一点温暖。但他现在的模样,对你来说,实在是很陌生。
他的皮囊高大俊美,高冠华服都象征着至高的权力和地位,他皱皱眉头就跪了一地的人,皮甲侍卫列队像一排黑压压的炮孔,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握着铁剑,睥睨着跪伏成一团的布衣。你知道如果你再不出现或许那些人就要像牛羊猪狗一样被毫无慈悲地屠戮殆尽。你不理解凡人为什么可以发明出那么多残忍的方式对待同族,不过你也没有时间理解了。
“我在这里。”你翩然落地,向包围圈中心走去。
你看见齐桢的一双眼从暴戾转为惊喜,随即用温和的假象要来蒙蔽你的眼睛。
你没有穿齐桢给你准备的衣服,仍然是一身青色的法衣,站在他身边显得格格不入。你故作不知问道:“怎的在这里聚了这么多人?”
“没什么,我去寻你见你不在房内,奴才们也不知你的去向,我心里担忧,便着人去找你,你没事就好。”他伸手握住你的手,他的手心仍有冷汗残留,修长的五指冰冷滑腻,你有种被章鱼缓缓勒紧的不适。
“我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你倒也不必找他们的麻烦。”你抽出手,面向甲兵,“你们下去吧,我的人还不用你们管教。”
甲兵不为所动,领头人看向齐桢,对方面色冷寒地点点头。
“多谢,我回房了。”你淡淡回了一句谢,转身回了湖心居,心想,又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齐桢看着你的背影,一双眼阴霾沉浓得似要漫出来。你冷淡的表情,青色的法衣,无视的态度和逃跑的心思,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你本就随心所欲不在乎人间富贵权势,只是他偏要你身披诰命侯门一生。
“请玄机道长来。”他捏紧了拳,冷声吩咐道。
第二日你准备与他告别,但他邀请你一同去京畿静思山踏秋,你虽来人间流连十数载,却未曾与人一同登山踏秋,你同意了他的请求,想着倒也可以推迟一天离开。
人间四季流景,天上万年如一,你向来对人间山河格外感兴趣,静思山上秋叶如毯枯藤如瀑,南雁穿云天粘衰草。你问齐桢春天的时候枯藤上会生出什么花来,他一时怔愣,十年来他醉心权术一心往上爬,便是春闱秋猎也只想着勾心斗角攫取权力,如何知道这片枯藤春日里是红是绿又簪花几朵。
他想了想,笑道:“是紫藤,春日里紫藤花密密实实织得一匹好锦,你若喜欢明年春三月我再带你来看紫藤。春四月静思山桃霞梨雪,传说春五月更有深山晨岚散去灵鹿现世,灵鹿通人性晓人语,知天下事,如得见灵鹿必能心想事成。”
你闻言在心里想了想数得上号的神兽,好像没有这样的灵鹿,据描述倒比较像白泽,可是白泽常居东海,倒也曾来过此处吗?
你自然不知道这是他当年党争斗法时捏造的祥瑞,也不知道这也根本不是紫藤。他只是给你一个谎言,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谎言如何收场。
因为很快,你再也不必离开摄政王府了。
你走进湖心居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已经为时已晚,巨大的法阵无声无息间倾压而下,你陡然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身体沉重如坠千斤,跌坐在桌边。你尝试着聚气逃出却发现法力在阵中被封锁,你撑着身子往门口走去,刚打开门就被阵法反弹回了阵中。
你又惊又怒,没想到齐祯竟会趁你不在作出这种事,强锁天神是逆天重罪,更何况没有帮手他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完成这样的封神大阵,锁仙阵是上古佚散的残卷中所记载的大阵,到底是何方妖道助齐祯逆天,如你能逃得出去,即使是身犯杀戒被禁闭千年也要将妖道和齐桢一并灭杀。
只是你不知道锁仙阵一旦运转,除非阵中神仙身销道殒,或是布阵之人被杀,不然是无法停止的,并且身处锁仙阵的神仙久而久之将被磨灭神格最后落得个凡人下场,甚至不如身死道消。
你在阵中被困了七日,第八日齐桢才出现在你眼前,他反倒着一身青衣,长袍广袖冠带翩然与你的法衣有两分相似之处,只是他人间上位者的血腥气和阴沉威势不是一件青衣可以掩盖的,你虚弱苍白身体绵软,可看到他的瞬间还是蓄了力气单手成爪往他脖颈处划去。
他一个擒拿将你困在怀中,你被迫与他贴在一起仰头去看他的眼睛。他第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漠然外的表情,你愤怒,你皱着眉,咬着唇,面色苍白一双眼却乌黑发亮,你怒视着他,满眼都是他那张漂亮的脸。你看见他露出一个笑容,单手将你搂住,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你的额头,到眉梢,再到眼角,他的手从眼角抚过你的睫毛,摸着你薄薄的眼皮,感受你眼球的动向,他满足地微微低头更加靠近你,深吸一口气,然后将你狠狠抱在他的胸前,像小孩子抱着自己唯一的玩偶,用尽全力绝不放手。
你感到窒息,在他的怀中不停挣扎,可是如今你法力尽失,在他怀中的动静比一只猫大不了一点,你听见他在你耳边低声说:终于,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