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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赵延龄上教工食堂吃饭。
打了盘地三鲜和狮子头,端着餐盘正觅空座,不远处有人冲她招手,是同院老师。
一桌四人围坐,赵延龄加入。
“前阵子书记上各个院搞座谈”,行政学系的程评又在播撒八卦,“问到哲学系,有位老教授反映,与其大兴土木不如改善教师和学生待遇。”她跟校办关系好,料也最多。
“这不直指矛头嘛”,政治学系老大姐祝红梅接话,“书记肯定不高兴了。”
“并再一次加深‘文人就爱发牢骚’的印象。”同系朱丹补充。
“书记脸色是不大好看,最后总结说,要有大格局和前瞻意识。”程评眨眨眼。
“要论格局那还是领导最大。”赵延龄听这话笑了,其他老师也纷纷发笑。
“诶,延龄,珠海校区报名你去吗?”祝红梅因这话题想起来问她。
Z大在珠海的新校区即将试运行,正呼吁校内老师踊跃“支援”一年,参与行政与学科建设。
“祝老师你不去吗?”赵问。
“孩子明年要高考了,走不了,不像你,羡慕哟。”祝红梅意味深长。赵延龄近年来稳居政院已婚女教师中头号潇洒人物。
“领导亲自牵头的项目,福利不会少”,朱丹调侃,“延龄你去吧。”
“行啊,我考虑考虑。”赵延龄笑着应和。
在座老师都年长过赵,其中两位在她读书时还教过她。
刚参加工作时赵延龄不太适应昔日老师变同事的关系,好在一年以后脸皮倒是练厚了。
“珠海好啊,比咱北方暖和多了。”一旁埋头吃饭的谷雨加入讨论,他做事惯常慢人一拍。
“看看,谷老师都发话了。”祝红梅示意,“您老也去南方潇洒一把啊。”
“年纪大了,不爱挪窝。”谷雨腼腆。
“谷老师现在就很潇洒,人家有贤内助,不像咱们,每天打两份工。”程评适时点评。谷雨妻子提前退休,家中大小事务一并包揽。
“哪两份工?”朱丹捧场。
“学工和家工!”
在座女人乐了。
“所以说还是小赵聪明,工夫都拿来做学问了。”祝红梅抚上赵延龄背。赵前年评副教授得到她不少帮助。
“那是我笨,两份工太精细了做不来
下午在办公室备课,接到周岭电话,赵延龄大喜。
周岭与她多年好友,博士毕业后果断投身业界,如今是一家文化公司对外项目的执行经理,前天刚从广州出差回来。
二人约在餐厅见面。赵延龄停好车出来,一眼望见街对面的周岭,朝她兴奋挥手。
两个女人在街边相拥。
“你这身真好看!”赵延龄第一句便称赞,她有半年没见到周岭了。
周岭穿了件藏青无袖针织衫,配一条驼色阔腿长裤,腰间细皮带随意打一个结。及肩的蓬松卷发一边别在耳后,露出一粒巴洛克珍珠。
赵延龄在“学院派”教授们的朴素作风中沉浸已久,猛一换画面还有点不习惯。
“见你可不得收拾一下。”周岭顺势搂住她腰朝餐厅走去。
工作日的傍晚坐落于市中心的餐厅食客不会少。周岭提前订位,二人得以落座。
落地窗外,霓虹勾勒线条,城市轮廓初现。目光所及,中心广场人影攒动,熙熙攘攘,是阖家消食的好去处。
满足于此刻温馨,赵延龄将白天与工作一道隔绝。
问及周岭近况,她眉飞色舞讲起孵化文学创意社区的经验。
尽管形式与学术工作坊类似,但其中的市场逻辑仍令赵延龄感到新奇。像周岭这样的商人,讲情怀不假,切实盈利也是真。
“我有个学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很有灵气的小姑娘,改天把她介绍给你。”赵延龄记得钟文韵组织过诗歌创意大赛,还请自己做评委,但被她以文学素养不足胜任为由推辞。
“没问题,我们马上要把在广州的经验推广过来了,可以带她体验体验”,周岭一顿,“绝对跟在赵老师的课上不一样。”她打趣道。
“一定比听我上课有意思。”
赵延龄忽然想起当年临毕业找工作,周岭陪她练习试讲的情景。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回申请Z大教职,咱们流窜到各个空教室练习,你非让我先讲个笑话调动气氛。”
“记得,你讲笑话的样子比你的笑话有意思多了。”回忆惹来周岭一阵发笑。她那时已下决心离开学术界,乐得以旁观者身份见证赵延龄求职。
“难怪我最后没过。”赵延龄佯装怪罪。那次的失利实则源自政院临时缩减名额,竞争异常惨烈,应届博士纷纷倒下。
“那你更该感谢我,让你多读了个博士后。”周岭挑眉。
“好,敬你!”赵延龄拿起饮料与她碰杯。
“敬博士后!”周岭亦端杯。赵延龄的挣扎与振作她最了解,她们彼此珍惜做对方后盾的日子。
周岭接到公司录取通知那天恰好政院公布聘用名单,赵延龄不在其列。
她知晓后本想安慰赵,哪知第二天去宿舍找人扑了空。原来她一大早跑到郊外市集,包了刚从池塘摘的荷花要送给她,只因那是自己最喜欢的花。
“再敬我的姑娘!”周岭再碰杯
待到结账时,赵延龄抢先掏出钱包,要为她接风。
接过菜品清单,赵延龄匆匆扫了一眼,最底一行糖醋小排跃入眼帘。
“这个菜我们中途退了,因为时间太久,麻烦您给取消。”她拿起清单指给收银看。
“女士不好意思,这边系统显示没有退掉。”刘海一丝不苟贴于前额的收银员露出标准微笑。
两边说辞不一,在赵延龄的坚持下叫来后厨与服务生对簿。
周岭由着她,赵延龄较起真来谁也拦不住。
一番论证,终下定案,糖醋小排从清单上划掉。
确认金额无误后赵延龄将钞票送出。
“稍等,我好像有零钱。”她从钱夹里倒出所有硬币摊在手上,数好后递给收银。
“中年妇女就是事儿多。”
背后传来小声嘀咕,是两个排在她们后面等待结账的男生,过阔T恤加松垮牛仔裤,时下年轻人的潮流打扮。
不等周岭上前“教育”,赵延龄先开了口。
“周岭,你觉不觉得做中年妇女也挺好。”她不急不忙将小票收进包里。
“哦,怎么说?”周岭提高音量。
“有阅历和生活智慧,总不至于目光短浅、人云亦云。”
“我同意。”
二人说笑着从两名男子身边离开,仿佛没看见他们拉下来的脸。
“不过有一点我持保留意见”,步出餐厅后周岭延续话题,“有时候一些大妈确实挺事儿的,逮着点蝇头小利生怕别人抢了去。”
“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赵延龄抱臂,“不过换个思路想,为什么她们这么在乎蝇头小利?是不是没有从家庭和婚姻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只能以相对不体面的方式维护自己?”
“照你这么说,嫁个好男人就能体面优雅了?就像你一样?”周岭反诘。她俩读书时没少辩嘴。
赵延龄轻笑。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在一个普遍看轻女人的环境里,她们中很多人在工作上没有发挥的余地,多出来的精力只好用来对付家庭里的柴米油盐,偏偏越是这样,生活对她们越粗糙。”
“可我认为,不是每个女人都想成就事业,也不是每份工作都有发展的空间。”周岭再驳。
“那就没办法了。都像你一样闯荡江湖、建功立业,天底下再没怨妇了,谁还有心思理男人和家里那点事。”
周岭大笑:“你这话我爱听。”谈婚论嫁类似的事从不与她周岭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