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玄策在关内边陲的小镇里吃百家饭长大,家里除了床和跛了一条腿的破梨树书桌之外只剩常年呼啸的北风。他想了所有办法去挣,去攒一些钱供给弟弟读书,但最后总被玄策饥饿的眼神打败,攒不了多久就会去屠户家换几两只够溜溜牙缝的禽肉,偶尔能讨到些微末的猪肉,剁碎了捏在面饼里,撒一点粗盐粒,玄策也能吃得很香。
饥饿感是刻在骨头里的。按道理说他是魔种,化成兽身是可以捕猎的,可严重的饥饿感让他连郊外的野兔也难以追逐。稍有清闲的日子里他会躲进书塾旁最近的灌木偷听先生说课,魔种优异的视力和敏锐的听觉在这时是最好的帮手,先生说字讲经时他强记形意,没有纸笔就飞奔回家在沙地上用树枝教玄策认字。很久之后他从军被木兰姐夸为最年轻的天才狙击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从那时起吃的苦才能成就现在的他。
那时最快乐的事情是偷课听时远方传来流动集市的声响——他不是总全神贯注的,偶尔会去听远方的风声。出生的地方乐趣是很少的,特别是连生活都很艰难的时候,天空中掠过的苍鹰都不是景而是一道臆想中的肉菜。他时常带弟弟在夜晚攀上断瓦残垣的古城墙眺望远处的月亮,苍白侘寂,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模样。“好像个大饼,哥哥。”玄策渴着一双眼,遵从血液里的呼唤,“嗷呜
不定时过路的流动集市是他们兄弟俩窥见“外面的世界”的唯一渠道。高眉深目的昆仑人吹奏辽远异域的风笛,肤色黝黑头发蜷曲的摩邻来人肩上是七彩说人语的小巧鸟儿,甚至有中原模样背着书囊的秀才书生,不过在这里他们都是流浪者。他们来时成群结队,他牵着幼小的玄策穿过人群,去看那些从未见过的人和物
彼时她让他躲进身体里,安静地听他挺动间说这些轻易不不示与人的往事,没忍住微喘着问了一句:“你带他去看冰了吗?”
看冰?他不太懂为什么她会问这种问题。有时候,应该是很多时候她都是这样,望向远方的时候像看向另一个世界,谈吐间夹杂着陌生的,新奇的气息,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弄来他们闻所未闻的新奇物件,大家都很喜欢她,只有他感到无助和害怕,这时候他通常会拉她去“做爱”。他大概永远会记得那一次任务失败之后伴随而来的就是他最狼狈可怕的易感期,他手臂流着血,快要抑制不住变成魔种,她作为召唤师在身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去抚摸自己焦躁直立起的狼耳,以为是失败带来的屈辱和负面情绪,下一秒却被自己扑倒在作为制高点的小平台上胡乱嗅闻脖颈。他对于那一晚的记忆已经不剩什么了,只记得她在一切开始之前捧着自己的脸颊问:“你是想要做爱吗,百里守约?”
那一晚她几乎是以惊人的勇气承受住了魔种的尺寸和蛮横,她感觉自己每一块骨头都要移位。盛夏北方的草原其实是生机美丽的,却要紧咬牙关警告自己不能晕倒,她在这个世界必须要保有一些尊严和主动权,只能瞪大眼睛去望向月亮——亮得晃眼。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她流着泪背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是不是她把这游戏打通关了就可以回去了
后来他跑去参军,弟弟已经不能单纯靠面饼和蔬菜喂饱了,只有参军他才能买得起肉。已经懂事很多的玄策不会总吵着饥饿,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把弟弟交给邻居大嫂,这些年来承蒙她的照顾,他收拾了很少的盘缠,在城东驿站借了匹瘦弱的马就去了军营,倔得像头驴似的硬拉不动。“哥哥挣了钱就回来。”他和玄策拉钩,“你要好好听大嫂的话。”
而后就是底层的士兵生活。他脸儿俊俏又是魔种,进营就被一群老兵痞盯上,幸得他够狠,带着魔种煞戾打得无人再敢调笑。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作为半头野兽居然也如鱼得水,拼着命训练自己,那段时日马贼已经渐成规模,不断进犯扰边,玄策和他的小城离边关太近,他不敢赌出事的后果。
那时他已经是军营内狙击营的新兵——也是最耀眼的那个,所有在目镜里的目标都是死物。那一天,他被副将抽去精锐营执行袭击任务,同营的战友们为他庆贺,宰杀了不久前分下的两只羔羊,火光映照着兽瞳,他想的是玄策该有多馋。营内的蒙古汉子兴起唱起了家乡的歌谣,热风卷起他银白色的发,在深蓝的天光下泛着灰。歌声醇厚,他想不到如此沙哑沧桑的音色也能这样温柔缱绻,这种温柔他迟了很多年才感受到。汉子说过他家妻儿可爱,正是趣味十足的顽童年纪,唱着便流下泪来
“把爱中的爱献给你,就是我的灵魂
把歌中的歌献给你,就是我的心灵之曲
把愿望中的愿望献给你,就是我那颗火热的心
把爱中的爱献给你,就是我的灵魂
他背着行囊,脑海里回荡着那首歌。越过荒岭架起机枪,瞄准
他的边关被攻破的消息是和任务胜利的消息同时撞来的,他被队友抛高庆贺,端着酒袋感到一阵眩晕。骑着那匹透骨钉一般的瘦马急奔回的时候,小城已然是烧杀劫掠过的模样,空气里毫不陌生的糊味血味纠缠着刺向他的心脏。
所有想要守护的人最终都会离去
他的姑娘走的时候甚至连声息都没有,那晚他再也维持不住人型化为狼样魔种,在萧杀的月光下奔跑嚎叫,直至筋疲力竭陷入碧波一样的草原中,草木柔软好似环抱着他的她,可他口中鼻中之余力竭的血味
爱人,亲人。
用什么办法挽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