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使我们变得多愁善感,或许,到头来,令我们痛苦的正是时间
这是近来总在Delilah大脑里盘旋着的一句话,她确信它出自某本自己曾经读过的书,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本书的名字、以及自己是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读过的——或者说,究竟是“哪个自己”曾经读过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句话本身相当精辟。近段时间以来,每当它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的时候,Del总能因其产生出无比强烈的共鸣感。
而令她感到痛苦的根源其实很简单——Tyler当日所向她预告的一切都正在如数发生。
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以梦境的方式出现,从而变得越来越深刻;而那些被她孜孜不倦地一笔又一笔记在纸上的旧事,却无可控制地日渐消散。
即便Delilah每天都着了魔般地翻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但还是无法从那些力透纸背的文字里找到哪怕一丝印象——记忆里蓝眼睛男孩憔悴的病容变得愈发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咖啡厅里某人熟睡时睫毛轻颤的侧脸、街心公园微澜湖边不期然落下的轻吻以及那双琥珀的眼眸里时常闪过的患得患失。
她已然分辨不清真实与虚幻、来路和归途,这样的情形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先前的她至少有明确的目标,即使遥不可及:回去、找到他、救他;而现在的她简直像一缕狼狈不堪的游魂,不知所措、漫无目的地随风飘荡。
所以,Del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找一次Tyler。只因她以为自己急需获得一个确切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只有这个人才能提供。即使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但她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眼下确实需要一个答案。
而待Delilah费尽周章,循着感恩节那天的记忆找到街边那家门面精致的花店时,才发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几个工人正忙着拆卸花店招牌,透过映着自己落寞身影的玻璃落地窗,她看到昔日堆满了花花草草的店铺里如今竟空荡得不像话。
犹豫片刻,她才抓着衣角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很抱歉打扰到你们,请问你们知道这家店的原店主现在在哪里吗?”
“我甚至都没见到那个原本的店主,”几人中一个看起来年龄稍大的金发男人从梯子上跳下来,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只知道她离开得很仓促,而租下这里的新店主又在不停地催促我们。可天知道她留下的那些该死的花有多难搬,我们昨天如木偶般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听着面前人的满腹牢骚,眼睛却只盯着玻璃窗里那散落在地上的草叶和花瓣出神。在终于意识到温热泪水划过脸颊之后,她才在对方不解的注视下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匆匆逃离现场
她知道Tyler不会再回来了,更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得到渴求的答案h试图融入到街上步伐轻快的人群中,可无论怎么尝试都仍然显得格格不入——在这座充满机遇与理想的城市里,她似乎是唯一一个满脸写着失意的人。
上午明媚的阳光晃得双眼刺痛,Del不得不垂下头抬起小臂来躲避太阳直射。但很快,一阵切切察察地讨论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纷乱声音的似乎离她很近,而她也分明听见有人提到“蜘蛛侠”这个词,但拜这充足的光线所赐,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找到声音来源。
于是继续闷头朝公寓的方向走,直到她从中听到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名字,以及…Oscorp,才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寻找着源头。
原来那群人就站在她侧后方的报亭前,手中都拿着份报纸,饶有兴致地围在一起指着报上内容讨论着h鬼使神差地朝他们走过去,悄悄地站在他们身后扫视着报纸内容。她首先看到页面正上方印着“号角日报”字样,头版便是一张蜘蛛侠的大照片,配字则是“英雄还是威胁”以及一个加粗加重的黑色问号;而身前那人将报纸翻到背面的一刹那,那张每晚都会浮现在梦境里的面孔在意料之中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但意料之外的是,他变了,他看起来同她梦里的样子,以及她所亲眼见过的样子都不太一样了——照片上的人将一头微卷发丝向后梳去,穿着严肃老成的深色西装,站在一群同他穿着打扮相似但年龄却相差悬殊的生意人中间,嘴角浮现着胜券在握般的微笑。
而标题结尾的黑色问号却仍然被加粗加重:“年轻的Osborn能否力挽狂澜?”
即使那画面定格,且仅以黑白两色呈现,他深邃双眼里氤氲着的野心勃勃也尽数流露出来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寒噤,进而竟不知为何感到鼻酸。周遭的议论声裹挟着他的名字不断钻进她的耳朵里,快而重的心跳鼓动着她趋步向前,怯生生地开口问报亭老板买了同一份报纸,然后又转过身快步逃离现场h将那份报纸紧紧攥在手心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向公寓的方向飞奔而去。说不清楚为什么,路途中每一个行人的侧目都让她感到羞耻。
直到她终于跑到公寓楼下的草坪边,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敢颤颤巍巍地展开手中那份已然布满褶皱的报纸——照片上那人精致的脸也被自己揉皱,她不由得紧了紧眉心。在视线彻底模糊之后,才发觉自己根本不忍细看纸上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而在一滴泪水落在纸上,正要向四周弥散开来时,身后一声不期然地呼唤却让她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一只宽大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一侧肩头,随后穿着黑夹克的男人便从身后闪出。
“我好像又有很久没有看到你了,”Eddie半挑着眉,敏锐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她手中那份报纸上,淡蓝色的眼眸中一抹复杂神色匆匆闪过,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凝固了几分,试探般问道,“看来你也很喜欢号角日报?”
“不,”Delilah合上报纸,略有些局促地将鬓边杂乱碎发别在耳后,也勉强从嘴角处扯出一个淡淡弧度,妄图欲盖弥彰,“我只是…随便买来看看。”
对方半信半疑地朝她点点头,但神态很快又松弛下来,话锋一转:“我有个好消息将折上的报纸隐在身侧,迈开步子向公寓大门处走去,显然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跟在身边的那人:“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很感谢你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抬手替她按下了电梯按钮,然而欣喜之情根本无处掩藏,“她答应和我出去约会了,我是说…那种真正的约会。如果不是你鼓励我,我当时可能真的会选择放弃
“恭喜,”Delilah一只脚踏上电梯,侧过头朝他挤出一个微笑,“但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是你坚定地追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自己这番冠冕堂的话实在讽刺——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竟然还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勉励别人,真是可笑无比一路伴着她走到房间门口,滔滔不绝地向她致以谢意。直到Del低着头用钥匙打开了自己房门,他才意识到这场谈话该结束了:“……总之,谢谢你,Del,你是一个很棒的朋友。”
即使在心里无数次在心里讶异眼前人对于“朋友”这个概念的定义竟如此与众不同,但到底无伤大雅,她淡淡地点了点头,礼貌性地回给他一个告别时刻应有的微笑再见斜倚在墙边向她挥手,不知是不是职业病使然,视线再次不落回到她手中那份报纸上,眼神也逐渐复杂起来:“再见h背靠着身后紧闭的房门,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再次将那份几乎已经被自己揉成一团的报纸展开之后,才发觉照片上那人的面目已然皱得模糊不清。
她不由得紧了紧眉心——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这分明只是一份报纸而已。为什么自己的刚才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买这份报纸是什么罪孽深重且不可饶恕的事情?
颤抖着的拇指不自觉地抚上那张模糊的脸时,电话铃声却不期然地响起。也许是因为某种意义上的心虚,那铃声竟惊得她身子一震。
“最近怎么样?Del,我很想你。”
“我很好ah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所以,你最近如何的笑声一如既往地爽朗:“不用担心,我也很好。我是想问问你,明天是Peter的生日,我和May婶婶准备给他一个惊喜。我是说…我们很想让你明天晚上也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为何,Del竟猛然间感到心跳加速,一时语塞:“我…MJ,我明天婶婶很想念你,也很担心你,她说她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另外,”话至此处,电话另一边的好友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犹豫,“他不会来,Del。我问过他了,他说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离开公司h自然很清楚好友口中的“他”究竟是何所指,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的声线已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MJ,我
“可是,”顺着电话线亦不难听出,好友的语气也已经沉缓下来,但仍然在坚持不懈地劝说她,“至少让我们看看你,好吗咬了咬嘴唇,静默须臾才肯开口好,那么我们明天在哪里见面
说起来,Peter和MJ的确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邻居——毕竟有时Peter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只偶然一个抬头便能看到MJ坐在对面的窗边化妆。并且,他们的社区离Del现在所租住的公寓并不远,高中时她曾去过很多次。
不,确切地说,她是在梦里梦到过很多次。
昨天MJ同她约好在Peter家见面,因为要提前帮助May婶婶做蛋糕、布置房间,所以Delilah须得早些出门;但除此之外,她之所以提早出门,其实还另有心思:验证梦境的真实性。
如果Tyler所言非虚,自己确实属于这个世界,并且梦里的一切内容都是她失而复得的、人生前十九年的记忆。那么,梦中Peter家的路线就一定不会有错。
因此,她决定步行前往Peter家,并且提前两个小时出门,以防梦里的路线把自己引到某个错误的目的地,导致约会迟到。
但当她沿着印象中的路径一路前行,看到那栋熟悉却又陌生的、门前邮箱上清楚写着“Parker”字样的灰色小房子时,心中简直五味杂陈呆立在原地,抬腕看了眼手表,才惊觉自己竟比约定时间足足早到了一个半小时。
她于是趋步向前,小心翼翼地迈上门前的四个台阶,迟疑了片刻才轻轻扣门。
“是谁在外面?”
一个和蔼而亲切的声音旋即响起,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阵节奏均匀的脚步声。
是的,Delilah听出这是May婶婶的声音,那么这里应该就是Peter家没错——所以…难道真的如Tyler所说,梦里的一切都是旧日回忆吗?
正思忖间,面前的门却未待她回应便被推开。抬眸去看时,那个温柔慈祥的白发老妇人已然映入眼帘。
被May揽入怀中时,Del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我很想你,我的小天使,”也许是因为过度激动,May的嗓音微微有些发颤。她用细长的手不断轻抚着Delilah的后背,然后又扶着对方的双肩结束这个拥抱,面带微笑地仔细端眼前少女,“哦,让我好好看看你
面前的老人一头银发利落地挽在脑后,仍如上次同她见面时那般优雅大方。但很快,Del便察觉出对方和善的眼底闪过一抹恻然——那眼神或者还可以说成是…疼惜、心痛,与她从前见过的其他年迈的长者同情、怜悯自己遭遇不幸的孩子时的眼神别无二致。
但这样的目光不免令Delilah感到尴尬,她于是慌忙移开视线,避免与对方四目相接。
所幸May也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窘迫,连忙重新绽放了笑颜加以掩饰。而后又侧过身子迎她进屋,嘴里喃喃道:“我太开心了,Del,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只讪讪一笑,跟随着May进入屋内。抬眼环顾四周时,才讶异地发觉这里的一切陈设都与自己梦中所展现的无异……
“不过,我已经烤好了一些饼干,”正出神间,老妇人已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前,手里还端着一盘造型精致、香喷喷的小饼干,“瞧,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
她怔怔地垂头看着,发现竟然就连这些饼干都与梦中的样子半点不差谢谢你,May婶婶还没有到,Delilah便和May提前布置起房间来。她压抑着繁乱心绪,踩着椅子将可爱的字幅挂在门框上,又不遗余力地给几十个彩色气球打了气我们等MJ一起做蛋糕吧,还记得吗?她那双可爱的小手总能做出最好看的造型,”May仰望着踮起脚尖站在椅子上,奋力把最后一个气球粘在天花板角落的少女,不自觉笑得眉眼弯弯,“布置得真好看。快下来吧,Del,来吃点饼干,真是辛苦你了继续去厨房准备其他甜点,Delilah则听话地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那清甜不腻的味道的确令复杂的心情平缓了几分。她长舒了口气,准备趁着等待MJ的间隙在门厅里随便看看以让自己放松下来。
视线很快便被靠墙木桌上的一个精致的小相框吸引住,她于是边嚼着饼干边信步走过去,而拿起那张照片的那一刻,却禁不住手上一抖。
这竟然是高中毕业典礼那天Norman和Peter的合照突然意识到,在自己的印象里,Norman似乎从未在Harry面前流露过如此灿烂的笑意。她想,如果自己是个陌生人,大概很可能会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毕业典礼上学业有成的儿子,和他为之欣喜骄傲的父亲……
有那么几秒,Delilah甚至感到胸口忽地一堵。但仔细看看照片上Norman的面容,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先前的推测。一时间,那骇人的诡异笑声仿佛又萦绕在她的耳边,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但这种复杂的心绪即刻便被一阵敲门声弥散。她慌忙将那张照片放回原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
一些题外话:
此时某人正在赶来的路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