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室狭窄、昏暗,充满了膏油和乳香的香味。信徒们在这儿忏悔,与神父仅隔一层薄薄的铁格网
木椅有些硬,硌着臀骨,微微泛凉
辛西亚闭上眼,感受着纱网另一端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她沉声,轻轻地祷告
“父神啊,求祢记得祢信实的应许:‘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我感谢祢,因祢必赦免我一切的罪和不义,使我在祢面前成为圣洁
辛西亚的心随着祈祷慢慢沉静下来。每一天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做祷告的时候,只有这一刻,她才是完完全全洁净、安宁的
辛西亚双手合十,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轻颤动,红唇嗫嚅
“父神,我将向祢忏悔我的罪孽,求祢的圣灵充满我,使我重新得力,建立敬虔度日的生活,使我的一言一行都能荣耀神
接待这些罪孽满身的男女,使他们脏了祢的殿堂,并非我的本意。我赞美祢,愿祢宽恕我的罪孽。奉主耶稣的名祷告,阿门
辛西亚俯下额头,细碎的发丝从耳畔垂下,少女柔软的侧脸虔诚而认真
铁格网被敲了三下
她睁开一只眼,微微抿紧嫣红的唇。黑暗的环境看不清铁格后的人,喑哑的问话沿着耳廓轻撞耳膜,她还听到了自己心跳声——怦怦怦
“还有呢?”男人追问
辛西亚玻璃珠般的眼睛呈现片刻的迷茫
他对她的迷茫很不满意,做出了神的裁决
“不洁
这是他的宣判,带了丝阴阳怪气的意味,好像在暗指她刚刚和崔俊杰的“亲密
辛西亚愣了几秒,紧接着一跃而起。这并不是因为她感到了羞恼,而是因为她听出了不寻常
尽管这个人已经尽力压低了声音,故意弄出奇怪的哑声,还刻意减少了吐字数量。但是她依然捕捉到了不同——这根本不是教父
她猜到了这是谁
怒火从心底烧上了心头,辛西亚站在黑暗里,抱着臂,冷冷地盯着那层铁格网,“滚出来
那人不再压抑自己的本音,轻快地笑了两声,“又生气了
他的声音清亮明快,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尾音微微上挑,含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挑逗
辛西亚蹙眉,简直是流里流气、下流死了!显得她脾气多差、而他多么纵容她似的
她真是疯了,才会认为这是温文儒雅的教父先生
辛西亚冷笑,毫不客气地指责他:“以后不要在我接待病人的时候发出怪叫
“哦?什么怪叫?”他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学了声狗叫
“汪汪
“是这样吗?”男人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这叫声和刚刚吓到崔俊杰的狗吠一模一样,不得不说,简直真假难辨到了极点
辛西亚气恼,抬起穿着小皮鞋蕾丝袜的脚,隔着铁格网踹了上去
“嘭!”纱网抖下一阵灰,纷纷扬扬地落下
“咳咳。”辛西亚捂住了鼻子
“嗯?怎么还动起脚来?”男人有故作的委屈,说话带上一点鼻音
“踢疼了吗
辛西亚才不会相信他伪善的关心
“叫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玩着打火机,慢条斯理地同她讲起了道理,“你靠的他那么近,你都没有看到,他的眼睛都快黏在你的皮肤上了
辛西亚讥讽,“你是不是认为,只要是个男的,我就会看上
上一次他还觉得她看上了门口卖熟梨糕的大叔
男人转打火机的手停了一瞬,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那也说不定呢?他长的还算凑合——虽然没我好看,海归……尽管读的是中文授课项目,有钱、是富二代。说不定你眼瞎了,瞧上他了
他又阴阳怪气了起来
男人啧啧两声,有些烦躁,“不过啊,你这眼光确实不行。这个男人啊,那方面不行。哎呀,也不赖你——”他像是想到了某个老男人,嫌弃极了
“你的品味,一直不算好。”他辣评道
辛西亚忍无可忍,一把拉开告解室的木门,准备冲进他所在的隔间,狠狠收拾他
可是里面哪还有踪影,男人溜得比狗还快,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辛西亚捡起他留在椅子上的明信片,圣母油画旁,是一行龙飞凤舞的手写字——“你今天穿的是白蕾丝还是黑蕾丝?我觉得都很好看
落款是
这是一条狗,没有教养的野狗。
辛西亚将明信片狠狠摔在地上,追了出去
季良文夹着记录本,从教堂走出来。湿润的气流抚弄他的鬓角,鼻息所及间都是泥土和球茎的阴潮的味道
西顿教堂地处西宁道与福熙路的路口,直通商业街、北瞰劝业场。上世纪六十年代,南岸一带也不过是鄙陋拥挤的平房,这个华丽雄伟的半殖民时代的遗留物那样扎眼、张扬、格格不入,就像辛西亚带给他的感觉,有鬼魅般不切实际的游离
季良文想起第一次见到辛西亚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跟着队长彭鹏为罗绮香的案子四处走访。辛西亚背对着他们站在基督像前,慢慢点燃了鼠尾草烛台
“我的病人?”她偏了偏头,羽睫垂落一片阴影。她总是如此困惑,好像一切事情都与她并不相干YOUTH服装连锁店的老板娘罗绮香女士,4月19日早上被店员发现死在储物间里。据我们了解,她生前曾是您的病人。并且4月18日下午,您曾与崔俊杰先生一起到过服装店。我们想了解一些她的情况。”彭鹏道
从10号到18号,不过短短一周多的时间里,他们接到了三桩命案日女高中生邓纯风的尸体被发现,17日与19日吴瑕玉和罗绮香又接连离奇死亡。三名死者的联系千丝万缕,吴瑕玉与罗绮香是相识几十年的密友,而邓纯风与罗绮香同为辛西亚的客人。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了连环作案的可能
辛西亚似乎在认真听,又似乎跃过彭鹏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季良文。年轻的警官有着石岸般的眉弓,狭长的鹰眼低低地压在黑色警帽之下。不过他敏锐地察觉到,女人的视线并没有看向他的脸,而是长久地落在他的喉结上
辛西亚笑了笑,神情自若: “是的,我是和崔先生一起去的。昨天下午一点半到三点我都在鼎森的攀岩馆里,大概是四点出头,崔先生和我一起来到了服装店,为运动中心采购攀岩服。我相信我们离开时最多不超过五点
和崔俊杰以及店员的证词都能对上
彭鹏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她回答的都没有什么问题。来之前,他们查阅过她的个人信息,收入稳定、征信良好,受过高等教育,无犯罪记录及不良嗜好,甚至常年参与志愿及义工活动
早些年间,彭鹏和她的教父奥古斯都打过交道,那是一个肃穆周严、一丝不苟的男人。他甚至很难想象奥古斯都先生会收养一个中国的小女孩
一年前,奥古斯都突然离开了西顿教堂,听说是回到欧洲打理祖业,至今未归。彭鹏觉得有些可惜,奥古斯都先生在福熙路一带颇负美誉,他将教堂开放给非教徒的游客,对慈善活动也十分热衷
“您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问询。据我们了解,罗琦香女士多次预约治疗。虽然有保密原则,但是事态特殊,能跟我们说一下她的病情吗
辛西亚背对着祭坛,祭坛上的花窗透来金棕色的光,匍匐在她脚侧地面。已经是春天了,教堂内部却泛着阴凉
辛西亚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一旁古铜色皮肤的季良文身上,他的笔尖不停,正在做记录
辛西亚将鬓发别到耳后,气息很轻,说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彭队长,其实,罗小姐是碰到鬼了呢
和今天她叙述中的崔俊杰的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