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城
“噗!”
祁深剧烈地咳嗽呛出水来。
“咳咳,咳“ 风箱似的喘息,眼睛尚未睁开就感到凉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努力坐起身来,遍身刺痛,用手拂了把眼前的水,恍恍惚惚看见光射进来,还嗅到几丝牛粪臭。
无人语声,她支在地上的另一只手感到被牵动着,草绳勒得刺挠,来回拉扯得人很不舒服。视线正逐渐清晰起来,绳那头忽然用力一拉,手臂冷不防被拽了出去,她失去重心侧着身子又砸下去。黄土铺的地,又淋了水,这下吃了一嘴泥。天旋地转间,只见门口一双布鞋焦急地踩进,一妇人的声音焦急地唤道:“你在做什么?快过来,我们即刻动身,一秒都不能耽误了!”
紧接着门外传来牛蹄木车轱辘声,女人翻箱倒柜用布包好一点不多的金银细软,男人的声音在外喊道:“收不完便罢了,快啊!丹国人已经杀入广宁门了!”
“来了来了!”女人焦急回道:“小霜!你先上车,抓紧爸爸坐稳了!”
祁深又觉手上的绳子愈发收紧了,沿着粗绳望去,那头原是一个小女孩涨红着脸用尽全身气力向后倾倒将她向外拉去,而她纹丝不动。妇人惊叫起来:“还不去!“
那孩子倔强地摇了摇头,梗着脖子硬是要拉她。
“哎呀!你这孩子…“,女人带了些哭腔,”知不知道我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倒在地上这位衣衫褴褛、头发花白却面目清秀的女子原是她男人和孩子数日前在城郊野地里碰上,见其昏迷负伤,气息奄奄,一时发了善心,捡回来照顾的。谁知没几日人还没醒就遇到这种事,此时逃亡迫在眉睫,是带上这人还是不带的好?带上必定是个累赘,可不带,有无异于致人于死地…
孩子她爹闻声放心不下,连忙进来抱起孩子:“怎么了这是?“
祁深视线清明了些许,半死不活地撑着眼缝用力转着眼珠打量周遭,茅草铺的房顶架在老木横梁上,四周土墙但也能遮风挡雨,屋子里陈设搬空了部分,但可见平日也是整洁安适的。
女孩不安地扯着男人衣襟,拍打着她爹又指着她打手势,张口却一声不发。
男人沉默了片刻,“那好吧。“
女人蹙眉还想开口,男人便劝道:“不碍事。少搬一些东西便是了。“说着将小女孩交给女人,让她们去车上坐稳,接着俯身抽拉绳索,一句”得罪了。“便动手利落地将祁深捆得结结实实。完事之后拍了拍手,将绳索另一端牢系牛车上。
“得得!“
男人令下,牛车前行。
车上堆着几个大小包裹,女人怀抱着小孩,警惕地四周打量听闻人声。牛车虽不如马车快,但好在稳重,只要驾驭得法,速度也是可以的。牛走出一段后,祁深开始感到身上绳索拉力渐长,整个人跟着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拖行就越来越快。眼见身下尘土飞扬,她原是被甩着吊在崩腾的牛车后!
穿过一片土墙民居就是主街,一时人声灌耳,惊叫哭喊之声不绝于耳,完全乱了套。“快啊!“”快跑啊!“”妈!“”啊!“”已经到西街了!“”快逃!“大群披发赤脚、衣衫不整的人向北疯跑。
吓得祁深意识清醒起来。
这哪?
什么情况?
街边一老者仍在闲坐着颤颤巍巍地用筷子钳花生米吃,路过奔走的人喘不过气却也还是好心喊上一嘴:“您老可别坐这了,快一起跑吧!“
老人耳背:“什么事?”
那人无暇停步,跑出十来米回头嘶哑呼号道:
“屠城了
祁深一回头,见车上女人抱着小孩望着前路抹泪。又回过来透过烟尘见那老者仍是坐定,颤颤巍巍,抹了把脸伸手拿酒,一饮而尽,摔碗落地,“是啊..天元11年,平城要亡了…”
“我今世也算能,死一回社稷了
祁深心里一点悲哀,“何必呢?连您的国君都未必愿意死社稷
哦,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原是要去死的。
可如今,怎么还没死成?便又要死了?
倒也正和她意
没等弄明白情况,后方窜出几十匹受惊的马,呲着牙冲过来,经过牛车时掀起的扬尘呛得人窒息。祁深屏息皱了皱眉,透过烟尘看见东南天空中一片闪动的朦胧状阴影升腾而起。这样看来,丹国兵应是已经破城而入,开始屠杀了。那是新死的亡灵,虽然隔得远,但数目众多,凭她云游多年的经验判断,不会有错。
城中人,板上肉,死的死,避的避。除却他们这群住在西北角夺路而逃的,另一部分住民门窗紧闭,将钱财藏好,人躲上墙,必要时得拿钱来换命。
随着随处响起的几声哀嚎,远处街角忽然闪出几个高头大马的丹国兵来,祁深被吊在最末,连忙回头向前看驱车的男人,只见男人满头大汗操着短鞭给牛车加速,可一驾牛车载了三人,还吊着她这个拖油瓶,速度根本不够,马蹄声越来越近。好在城门将近,只需加把劲儿应该还是能过得去。
祁深刚回过头去看追兵,就见一道迅雷般的羽箭迎面向她射来。她本能闪身想躲,可无奈被捆着,只得努力在地上用尽气力扭了扭,好歹偏离了一点箭的轨道,利器擦身而过。后方远处的几个兵似乎在笑,远远见到一辆不堪重负的老牛车仓皇逃跑,屁股后拖着个半死不活、五花大绑的人,实在好笑,想必是觉着杀前逗他们玩玩也有趣。
祁深咬了咬牙,仰头看了看天,见蓝中染了土色,万里无云,又闭上眼,心里冷笑道:瞧,这就是你要护的苍生吗?
那几个骑兵又作拉弓式,这次似乎想几箭齐发。祁深虽然求死,但看她身后的一家三口,还是叹了口气。
方才擦身而过的那只箭锋似乎恰好划断了几根草绳,她的气力尚且虚弱又遍体鳞伤,忍着痛扭动身躯到合适的角度,使草绳薄弱处贴地再划出去一段路,用力一挣,终于腾出右手来。此时箭已凌空至最高点正转而冲着他们而来,她正观察着准备闪躲,可突然又发现这几支箭的方向似乎有些微不同!
迅速右手拉绳极力攀上车,扑向妇人与小孩的方向。
“扑哧。”
“嗒!”
“嗒!嗒!”
尖叫声中女孩吓得闭上眼睛缩在母亲怀里发颤,听闻几支箭射在车架木头上的声音后又觉得脸上溅了湿湿热热的液体,顺着眉间流下来。睁眼看见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拦在面前,箭头戳穿了手掌才停住,离她的眼珠只一寸远。血从贯穿的空洞里流出来滴在包裹上,她母亲惊慌得说不出话。好在此刻头上盖下阴影来,牛车终于进了城门洞。身后剩了几个守城官兵尽职到最后一刻关上门堵住断了后路。
这才总算喘上一口气。
她失了力,摔在牛车另一侧,低头看了看手,还好,不算严重。妇人惊魂未定地擦泪答谢道:“多谢姑娘相救啊..您还好吗?要不是您这孩子就
祁深摇摇头,扯扯嘴角,“不要紧。“
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她顾不上疼痛,也尚且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何身在此时此地,只觉好歹助他们脱险,还了些人情,一会儿就可以分道扬镳,找个地方,换个法子,再去死了。远远瞧见那城里上空升腾而起的亡灵越来越多,想必不一会儿便会吸引各路奇物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这样一来她要寻死也得离得远些才好。无所谓,一切很快就又与她无关了。
妇人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以为她是流了血眼前发昏,便同她说起话来以促清醒。“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姑娘呢?“
“敝姓祁。“她勉强应付道。
“哎,好。“妇人笑容和善,”不知祁姑娘原先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呀?时下战乱,有没有亲族朋友能够投靠照应的呢…“
祁深随牛车摇摇晃晃,灰头土脸,垂眸看着那孩子仍紧紧抓着母亲的袖口,不知从何答起。
赶牛的男人发话了,“害,你先就让人休息会儿吧。“
“诶,” 女人正又要开口,忽然传来两声血肉的闷响。祁深抬头,正见两只羽箭又直面而来。连忙闪躲着抄起身旁的大包裹挡在小孩身前。
又听见重物倒地声,抬头只见车前的男人已经歪了去滚到地上,背上插了支箭。又转头,却见妇人口吐血沫,喉见咳喘不迭,脖颈已经被一支箭贯穿了。女孩仰头脸上溅满母亲喷出的血滴,双眼张得眼角欲裂。祁深看着那双浅蓝色的眼,愣在原地。远处轻佻的哨声响起,僵硬地扭过头去,只见城墙角楼已经被丹国兵占领,有人被直接从墙头扔了下来,尖叫着摔成肉泥。
牛失去控制,偏了方向乱跑,城墙上又有几人搭弓瞄准。
祁深怔住。浑身血液倒流般地震怒
她摇晃地举起左手伸向天空,汗如雨下。花白的长发凌乱披散,从发根开始渐褪成雪白
既如此,就杀光所有人吧:
开局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