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煊第三次来到苏玉晓的面前,雨还在下
房门打开又关上,这一次他摒退了守卫。
手里还拿着东西
张档头刚进后院,一抬眼,见一个瘦高的人捧着什么东西钻了过去。
他一声口哨,把人叫住了
“杆儿,”他叫这人的外号,“胭脂楼抓来那个,不是叫你守着吗?”
“嗨。”瘦杆儿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秦公公说,要单独审问。我就溜空,搁外头买了点宵夜
他拆开手里的油纸包,朝着张档头递上双筷子。
“头儿,一起呗?”
卤酱黏稠,被瘦杆儿用手兜着,不至于流到外面去。
他们坐在房檐下,捧着油纸包里的一摊猪下水,吃得狼吞虎咽。
一边吃一边说:“头儿,那女的到底知道什么,怎么还累得秦公公亲自审问呢
张档头吧唧着嘴,朝瘦杆儿的脑袋上打了一巴掌。
“小子还没讨媳妇儿吧?”
“昂。”
“等你讨了媳妇儿就懂啦
瘦杆儿的目光清澈又愚蠢,看到张档头猥琐地笑,骤然睁大了眼睛:
“头儿你是说……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个公公
张档头从弘治朝就在东厂当差。二三十年的工夫,顶头的大太监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却凭着多年混出的老油条本事,在这鬼森森的衙门里屹立不倒
“这有什么新鲜的。正德朝那位马公公在的时候,玩得比现在花多了。”
他压低了声音。
在小年轻充满希冀的目光中,他神色更得意了些,眉飞色舞的:
“原以为咱们这位秦公公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对上胭脂楼头牌,也不装喽
他一边说着一边啧啧嘴,也不知是回味炒肝,还是回味趁乱往苏玉晓胸口摸的那一把。
“可惜这位是个吃独食的,这回喝不到肉汤了。”他摇头晃脑地把筷子伸进嘴里,似有所指地说,“这么个鬼天气,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秦文煊进了苏玉晓的门又重新关上。
这次他没拿灯笼,门一关,房间就黑漆漆的
角落里苏玉晓又在说: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的事,就是杀了我我也编不出来
眼前一亮,秦文煊点燃了油灯。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到秦文煊带来的东西,愣了一下
拇指粗的麻绳,一根短鞭,一条藤条,还有一样长相暧昧的玉石。
苏玉晓轻蔑地瞥一眼秦文煊:
“哟,公公很会玩啊。”
视线在这些东西上扫过,她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没拿两根蜡烛来
秦文煊
他把这些东西放到苏玉晓的床边,然后拉了张板凳坐下。
目光阴森森的
苏玉晓却不惧,她瞟一眼被闩好的房门:
“正儿八经的审讯,可不会只身前来,带这么一堆小家子气的玩意。看来案情有新进展,公公不需要奴家招供什么。于是图穷匕见,要让奴做本行生意了
“苏玉晓,你不要嘻皮笑脸的。”
苏玉晓带着镣铐蹭了过来,故意贴近秦文煊的脸。
“奴哪有嘻皮笑脸,奴只是跃跃欲试罢了。秦公公,”她朝着秦文煊的侧脸吹气,“咱们从哪开始呢
“你得吃点苦头。”
秦文煊按住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故意用平静的语气说。
“到时我会让你穿着衣服被他们抬出去,但是手脚和脖颈得有麻绳捆过的痕迹,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得有鞭痕,玉势得沾点水痕,衣服也要有撕裂的样子。你装成就剩一口气的模样,把你抬走以后,我会派人去接你。——会叫吗,苏姑娘?你可能需要惨叫一晚上,哪怕是演戏,也得演得真一些
苏玉晓愣了片刻,她故意装出来的、放浪又老成的气质蓦地不见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在色情的工具前,苏玉晓对上秦文煊的眼睛
那样清澈,衬得他眼眸里的苏玉晓,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肮脏
“为什么?”
“东厂没有活着走出去的人。只有被玩坏了扔出去,才不会引起他们的疑虑。也只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太监不愿为人知的变态性癖,才能让他们不敢怀有冒犯和好奇心,才能让他们不发现你衣服下完好的皮肉。”
“我是说为什么
苏玉晓抬起手,携着腕间的铁链,她拉住秦文煊的衣领。
“我明明是你抓来的,你为什么会善心大发放我走。你知道我是个下贱的妓女,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演戏,而不是用假戏真做这种更保险的方法下贱’这个词,是上位者为了让下位者自轻自贱从而甘心臣服,才故意编出来的。”
秦文煊很平静地低头,去看那只抓住自己衣领的手。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从怀中摸出盛放口脂的小盒,用手指蘸了,在苏玉晓的唇上轻柔地点晕开。
然后他按着苏玉晓的后脑,让她靠近自己的脸颊和嘴唇
严格意义上讲,这应该也是亲吻。
但却没有任何情欲,反而纯净得像是那年的阳光。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挈着本书,倚在秋千上,沐浴在阳光里。
他是她的噩梦,她却是他阴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他的嘴唇上、脖子上、脸颊上,很快留下了殷红的唇印。
在苏玉晓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他弄乱了头发和衣襟。
他说:“等我一下
门闩被抬起来。苏玉晓听到他在门口发出冷厉的斥责,让那些试图听墙根的小吏滚远点。
带着一身戾气,他重新关上门的时候,却变得平静淡然。
像个圣人
哪里会有圣人
坐在昏暗灯光里的苏玉晓,唇上的殷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脸颊。
仿佛事后一般缭乱不堪。
很勾人。
那一瞬间秦文煊想,若他不是个太监,这时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上了她。
和那些健全男人一样,在她的肉体面前丢盔弃甲
所幸他不是
如今的他,哪怕是情欲,都是这样细水长流,涓涓不尽。
没有那种滔天的欲望,他只想轻轻把她拢进自己的怀中。
他想告诉她,她不是“下贱
她只是被命运俘获,做了身不由己的奴隶。
就像他一样,哪怕做了鬼都是残缺的
东厂没有善终的太监。每一任,都会被君王弓藏狗烹后,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千秋万代咒骂阉竖。
他们没有身后名,生前也不会风光太久。
就算是刘瑾,也一样要挨三千多刀
若论贱,他的命更贱。
那是他命定的归宿
他不配爱上什么人
他重新坐到苏玉晓的床边,很轻柔地看着她。
却没有再触碰他的身体。
好像完成“凌乱浪荡地走一圈让下属看到”的任务,他们就变成了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苏玉晓也没有说话。
他们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沉默了很久。
灯火爆了个油花,提醒他应该打断沉寂。
他开口了
“你方才说,还应带两根蜡烛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他从她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听到身不由己的悲凉
他问:
“苏姑娘,蜡脂滴在身上的时候,是不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