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安静的客厅连呼吸声都容纳不下
眼前的景色被窗框分割成一块块碎开的拼图。玻璃上连一丝反光都没有。满月正肆意地将灰蒙蒙的光芒洒在所有它喜欢的地方。
视线的尽头是海与天的交接线,银白色鱼鳞般的波浪下,是永远无法触及的黑
时钟指在了三点三十分。
我坐在厨房吧台前。手边是是半杯在时间的作用下已经安静的气泡水。
窗外的景色对我而言很陌生。这里应该里C市很远。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甚至连那夜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我身上留着些磕碰的淤青,右脚腕行动时有些痛,身上还有些细碎的划伤——这些伤对我而言也很陌生。我在这栋房子里醒来时,所有伤口都被仔细地包扎好了。
但我对这栋房子没有陌生的感觉。
它的装潢,色调,甚至空气中浅浅的气味。
完全是那个小公寓的翻版
龚叔在第二天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和我讲了那个宴会夜的事情,如今的情况,以及我的病情。
陆岩等元老一派计划在那个宴会中除去陆黎和他的隐藏势力。我“意外”成了诱导计划出现差池的因素。夏家——我的父亲极力否认夏氏在其中的纠缠,对外宣称女儿与陆氏毫无瓜葛,近月以来一直在深居养病从未外出。
这段时间之中陆岩并没有放弃调查我。他似乎知道一些我和陆黎从前的事,再加上那晚陆黎的营救。他断定我有足够要挟陆黎的价值——也算是他走投无路的计策了。
因此,“无家可归”的我便被藏在这座陆黎的私人宅邸之下
我身上的轻伤是在那场逃脱中留下的,记忆缺失则是惊吓过度所致。医生的建议是需要静养。
而这里确实是很好的地方。
而这几天,除了龚叔和医生以外,我并没有在这栋房子中见到其他人——在我清醒的时候
远处的玄关发来门锁响应的机械声。
手边晶莹剔透的水杯,一颗贴在杯壁的气泡缓缓升起,在空气中炸开
远处的玄关微弱的感应灯亮起,矜持的灯光在夜色的角落凿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门口的他披着黑色的长风衣,发丝有些凌乱,脸颊的一侧贴着纱布。
在永远都整齐优雅的陆黎身上,这种样子算得上狼狈了
“你还醒着。”
持续了几秒钟的漫长对视后,他终于开了口。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我开口答道。
他随手将风衣外套丢在沙发上,慢慢的走向我在的小吧台。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周身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丝丝缕缕的溶在这片冰冷的空气中。
他站定在我面前——不疏远也不会太过亲近的距离。抬起手,突兀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你永远不会让我感到意外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浓厚的不见天日的东西被他轻轻托起,变成云上一抹轻飘飘的晚霞
陆黎绕过吧台,轻触开关,毛茸茸的暖光投在桌子上,驱散了我披在身上的月光。
“想喝点什么?”
“热牛奶
他从冰箱中取出牛奶,乳白色的液体缓缓流入瓷锅缓缓加热。没过多久,陆黎端着两个马克杯回到吧台,其中一杯轻放在我面前。
我双手捧起杯子。奶液入口不烫也不凉,带着丝丝甜苦味——是枫糖浆。
陆黎坐在我对面,也端着一杯牛奶在喝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只有袖口上精致的纽扣暗示着它不俗的价格。衣服下摆整齐的收着,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浅棕色的休闲裤,后腰间挂着空的枪带。
光影下,他的身型还和以前一样的纤瘦,只是一举一动之间有一种陌生的,不可忽视的力量感。
而我这才发觉他身上受的伤不少——除了脸颊的纱布,衣领下能看到他的颈部缠着厚实的绷带,袖口的缝隙处隐约能看到一大块已经结痂的擦伤。
他握着杯子的手。食指上带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的银戒指。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带着分不清明的情绪开口道。
“爷爷的遗物,我不习惯。但在一些场合总要戴着。”
陆黎放下杯子,将那枚银戒从手指上褪下。金属落在桌上发出意外不小的响声,可能是这夜太过安静,才让人觉得那枚戒指异常的沉重。
他干净的手指交叠在一起,一如既往地看向我。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这份突如其来的默契太过直白,我莫名的扬起嘴角,手心离开了温热的杯壁。
在这片由月光,夜和灯火点缀的空间之中,这一方狭窄的台桌之上,有种一切都可以被拿出来平静地细细品味的错觉。
思绪随着呼吸涌现出清晰的脉络,那些想要问出的话徘徊在齿间,最后却消弭成无声的叹息
宴会的事件?暴雨夜的真相?五年前他的不告而别?
只是这一刻的时光注定会被收纳进黑夜。待朝阳升起之时。他是陆氏最年轻的家主,是喻纯的未婚夫。而我要继续扮演与陆氏毫无瓜葛的夏家长女,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时间早已将所有的故事冲刷成面目全非的碎块沉在水底。在这尘埃落定之时,再去打捞它们拼凑在一起,也许是一件残忍的事
“这几年过得好吗?”
陆黎似乎没预想到我会问这个,停顿了半晌才道:
“那天晚上你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并没有回答我。”
“当时有必须要去处理的事。”
我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想想还真是惊险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解释把我留在哪里究竟真的意外还是计划之内。可他语气中的歉意也没有丝毫的虚假与伪装——他真的不希望我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我的脸上扬起了一点笑容,像是在安抚自己一般。深吸一口气看着此刻的陆黎,我学着他支起双手,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背之上。
“所以你的答案呢
一段无声的时光,陆黎似乎也明白拗不过我,思索片刻才沉沉回答。暖光投在他坚实的臂膀之上,我却觉得他此刻异常柔软。
“没什么可抱怨的。当初陆老——我爷爷他除了留下遗嘱,也做了很详尽的安排,我得到的援助比我预想的要多。”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起初转交给我的工作很多……很乱。我确实花了点时间适应和接受。”像是想起了什么,陆黎停顿了半晌,才缓慢地开口:“我为这些我选择的东西付出了代价,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的语调很缓和,似乎是一边说一边思考着用词。
我静静地听着,静静地迎接这份迟来的结果
“你呢?”
“这五年过得好吗,夏眠
那带着一丝颤抖的呼吸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消散在空气中,谁也看不见。
“我也过的很好,我。”我将脑海中泛起的一幕幕回忆一股脑地压下去,努力挑拣着能说出口的话。“我有好好吃饭,好好上课。我爸妈还是很忙,但给了我自己选择大学和专业的自由,我也可以做喜欢的事情。还有夏迟——他人很好,很善良也很单纯,对我也很好。龚叔近几年身体也很好,还会带我们去野外露营
我想要继续说下去,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陆黎没有做出评价,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我现在的生活很安稳,我很满足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远处简洁有序的橱柜。余光中的他仍然垂着眸,我看不清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错开的视线,隐约的呼吸声。空气中有关彼此的告别,停滞在了这永不消逝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