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拙,你有老婆了没”
被问话的,名叫李拙,苏北靠海小农村里一个铁匠,从小没了爹妈,靠乞讨长大,村里没人待见他,狗看了都欺负
刚学会走两步那天起,就被村里老铁匠独眼张领到铁匠铺学打铁,从小爱光爱火的李拙也爱这一行
独眼张,原名张驿之,早年打抱不平被一土绅用铁签戳瞎了左眼,所以人称独眼张
祖祖辈辈都是收书贩子,到他这辈赶上了战乱,家道中落,南下流荒途中和家里人走散
那年他刚十七,带着家里世代珍藏的旧书,独自流荒,为了自保只得找个铁饭碗养活自己,而后来流落到现在的小村,无意中和一家姑娘看对了眼,由此定居下来。可怜天生苦命人,俩人婚后第三年,老婆因难产而死,腹中孩子也在一岁那年高烧夭折
自那以后,他终生未娶,人也变的固执暴躁
花甲之年的独眼张开始担心自家藏书无人继承
再娶妻,他不愿,买孩子,又不忍
好巧不巧,村里正好有个没人要的娃娃,可一下子解了燃眉之急
孩子一岁多他抱回了家,牵了头母羊给当奶妈,孩子咿呀咿呀,就教他说话识字看书
关于孩子名字,他四处打听才知他爹姓李,家里独苗,又不忍心断了别人家香火,所以李姓作大名,自家张姓作小名,再瞧这孩子生性既不好动,也不多话,乖戾的过分
独眼张也没多寻思,一拍大腿定了下来,这孩单名一个拙字,取迟钝愚昧之意,大名李拙,小名张蠢
李拙二十五岁那年,独眼张走了,他带着吃饭家伙搬到村外,独眼张临走前希望他能找个老婆,安稳过日子,可如今三十有余,没个盼头
不会抽烟喝酒,和村里人打招呼也是极少,平常除了抱着独眼张死后留下的一大堆破书看,就是叮叮当当打个暂时没人要的铁器,等人来买
问话的,是村里找李拙打个锄头的赵寡妇,有钱丈夫死的早,膝下没孩子,有钱没牵挂,活的自在,这便引的村里不少流言蜚语
此时,一锤接一锤将砧上红铁块当橡皮泥摆弄的李拙讪讪笑了
“还没呢”
赵寡妇倚着门框也不往里看,手里编着头发,温声开口
“噢~你今年多大了,看你老大不小,也确实该找一个了”
铁块发出铮铮悲鸣,乍起的火星将昏暗的小屋照亮,一同亮起的还有李拙专注的神情与隆起黝黑的臂膀
“三十多了”
其实,村里暗地里都传赵寡妇和李拙有一腿,原由是她隔三差五就跑李拙那里打个自家用不着的铁具,回村转手送了别人,对此李拙从来没有过问,听见也当没听见
“咋滴,自己不找老婆,等老婆来找你啊”
被一句话噎住的李拙继续手里的活,没等到回话的赵寡妇蹑手蹑脚走到专心打铁的李拙身旁悄声道
“没姻缘,咱可以买一个嘛,不寒碜”
李拙反应迟钝,等他理解完这话意思,砧上成型锄头被一锤砸出个凹坑,赵寡妇又回到门槛处,他慌神瞧了对方两眼,似乎在用眼神抗拒自己听到的,支吾道
“这,这怎么行,赵大娘你,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话罢,李拙不得不将打坏的锄头再喂进炉膛加热使其变软,坐下抽拉着风匣的他内心格外慌乱,手上动作越发生疏,裤裆里闷出一窝汗,又痒又蜇
“哎呀,怎么不行,村里那些老光棍不都是买来的,花两钱,买回来好好教训教训,叫做什么做什么,听话的很”
抓着话茬的赵寡妇一顿说辞扰得李拙脑袋发懵,这么多年不曾有姻缘的他,说不馋女人那是假的,在加上这是师父临死遗愿,他怎敢疏忽,现在听赵寡妇这番话自觉无奈和罪过,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被赵寡妇一下子看透了心思
“放心,放心,我帮你,都找你打这么多家伙事,这忙理应帮你,包在我身上,明个晚上我带你去买,你老实待着,可不能耍赖”
话落,赵寡妇在门槛放下锄头钱,飞似的跑没了影,明显是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炉膛里锄头再次炽红,心里乱糟糟的李拙见主顾跑了,也没接着锻打的心思,硬着头皮在砧上打了个大致模样,便丢到旁边水槽里任其滋滋冒汽
李拙回了匠铺后院,院墙高厚,院里三间大屋,中间正房最大,一道墙对半分,一一边是睡觉的地方,一边是做饭的地方
屋后连着匠铺,东房是仓库,里面有粮食也有铁料,还有屋后山上捡的各种古怪玩意
院角有一小间,是茅厕,另一角是水井
他走进西房,屋里干干净净,靠窗有张小竹床,刚好睡下他一人,床边对面是个大铁架,架上整齐码放各样旧书,架子一旁还有一摞摞散页
受独眼张教育,从小喜好看书,什么都看,正巧书堆里什么都有,书堆很大,看了这么多年也不过一半
李拙仰面倒在床上,捻起地上散页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字句间,看了半晌没看出个好歹,索性丢在一旁
侧过身子枕着手臂,开始后悔起刚刚没能直接回绝她,尽管自己很渴望有个婆娘能跟自己一辈子好,可这买来的,人家姑娘能顺意和自己在一起嘛?
想着想着,李拙无意间捻起地上一张散页揉在手里隐隐发力
难道后天不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也不行,赵寡妇嘴刁蛮横不讲理,得罪了她,怕是名誉不保……
左思右想一番,李拙垂头坐在床沿,缓缓将手中牛皮纸团展开,只见纸上开篇右侧八个大字,字迹清秀有力,李拙定神望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